公孙纹龙咬下自己手臂上一块肉,又鲜血淋漓地咽下肚皮去。然后他向魔塔各处吼叫,塔四壁皆起雷霆般的回声,填满一座塔的妖怪却没有一个回应。是真是幻,照实难以说清。
我拍了下公孙纹龙小狗般哆嗦的肩膀,勉励道,“怕什么,你们就是邪魔外道,还能有比你们更可怕的吗?残魂请客,一道去吧,萧国主敢去,你不敢?”
公孙纹龙抖了抖毛,镇定下来,迈步在前:“乌云城中,凡是妖形都有我师尊的加持,更何况在这塔里,我们三人可以匹敌三个真人!她纵然是返虚,也是元神稀薄,没有躯壳,有什么可怕的。”
这与翩翩纸鹤讲述的方琼状态一般。
琳儿道:“你又没见过她,全是听萧龙渊说的吧。”
公孙纹龙不言语,气势又低落下来,只是步子已经迈开,不好意思跳回我们的身后。
眼前的景物变化,如云笼月,倏又散开。不过几步,我们仿佛已经离开了阴沉黑暗的魔塔,置身于一处云海之上,雄奇峻拔的灵山之中。回望洞天入口的三个洞口的齐天山门,两侧门上的古篆分别是尸解仙门与地仙门、正大门的古篆是天仙门。正大门的左右两柱又书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我赞道:“好一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里是五百年前道门的本山太一山,我心中青年魏峥嵘的记忆也印证了这一点。
即便全身心都在戒备,我们三人仍然不禁心旷神怡。那乌鸦幻成一个乌黑羽衣的抓髻女道童,手秉一个拂子,历历莺声道:“琼真人在掌门方丈等你们。”
方丈是掌门的住处。算上萧龙渊,天下也只有五处掌门方丈。这第六处掌门方丈,是灭亡了五百年的道门的掌门方丈。
“敢问仙童如何称呼?”我客气道。
“我是琼真人的本命道书搜神记的器灵,称呼我干宝宝就是。没有人能对我撒谎,你们的神魂随我搜检。”
“喔?”我将信将疑。
干宝宝眼睛也不眨一下道:“原剑空,你现在想,琼真人如此气派,何以是魔祖师?你还在想,守一毁了琼真人躯壳,为何没有搜刮到我这本搜神记?你又在追悔莫及,没有事先向观水、守一他们请教封闭心灵的道术。可你又自高身份,下不了决心封住我这个小道童的嘴巴。你在心里骂:虽然喉咙是黄莺,这书灵毕竟是一只喋喋不休的乌鸦嘴。”
琳儿笑了起来,“原君,全让她说中了吧。”
公孙纹龙也笑了起来。
我没好气道:“我知道仙童你胜过人肚里蛔虫了。给我们带路吧,这是琼真人给你的正经差事吧。”
干宝宝自顾自走过我们,在三洞门前候住。
她在我们身后道:“原剑空,你自己记得去掌门方丈的路,不劳我带路。我奉琼真人的命,还要等一个人。”
“谁?”我们问。
“不干你们事。”
我有魏峥嵘青年时的记忆,上山之路他走过上千上万遍,又被这死乌鸦读到了。我快步带二人远离这乌鸦。
过一架虹桥,我们穿过道门的度人院。大殿的匾毁成数段,拼合起来是“同证天仙”。这是魏峥嵘与同期试炼弟子修行了十年的院殿。早已经人去楼空,荒草满庭,老树穿堂而出,燕子在檐上做巢。
又过一架虹桥,我们已至太一山之巅,掌门方丈所在。从山巅眺望云天相接的极远之处,一枚火龙金丹跃跃欲上,却是初升的太阳。
下览众山,度人院所在的飞来山峰之外,另有六架虹桥接六座飞来山峰,分别是荡魔院、法藏院、戒律院、五行院、符咒院、烧炼院。七峰绕天柱山巅围成一环,七院拱卫着掌门方丈。
荡魔院与法藏院全已毁去。戒律院等四院空空荡荡。又有七虹桥接七院,更引向下方云海之中。青年魏峥嵘的记忆中,是本山的种民镇子。在这亦真亦幻的梦游里,我们的神念是探测不到云海之下的。
聚仙班袅袅的曲声《集贤宾》从掌门方丈深处传来。这里不是乌云城的斗法台,为何有聚仙班在今日十月十三日早晨的演出?我们推开半掩的门,走进去,原来庭院里放着一盏莲台,正实时传递着今日斗法台上的情形。
一只母鸡领着一群黄芽色小雏鸡从我们脚下欢快地跑出去。
露天庭院里摆了一张桌子,四把蛐蛐腿小凳。上官翩翩合着聚仙班的《集贤宾》怡然自得地哼唱,她的早饭是烹煮的咖啡、鸡蛋、紫薯、白鱼细面。发也未曾梳过,只是随意地挽起。
三年过去了,她比三年前丰腴,也更加艳丽。
见我们进来,翩翩道:“每一天道门都进入我的梦中,梦中的道门没有一天离开我。但我见的太一山已经不是我梦里的太一山。过去的人,或者入灭永诀,或者升入塔林,或者反成寇仇,在梦中还是当年最好的样子。”
山巅之下响起了人声笑语。非空即毁的七峰忽然之间,道士们济济一堂。我听到了看到了五行院罡煞纵横、光华冲霄;听到了符咒院琅琅诵咒之声;闻到了烧炼院调制的丹药异香;还有度人院的讲经讲律、荡魔院的飞剑训练……整座山都活了起来。
琳儿却用金乌剑指着上官翩翩,道,“琼真人,把翩翩还给我。”
那个上官翩翩嫣然一笑,道:“你的翩翩是个笨孩子,不懂得及时行乐。她开窍前,我不能还你。”
随着琼真人的言语,金乌剑回到了琳儿的纳戒之中。琳儿错愕地望着自己的手,为何不听自己的使唤把剑放了回去了。
“你把一字错和封禅书拿出来,也是枉然,仍旧是收回去的。”主宰着翩翩身体的琼真人道。她又向我们三人道,“三位坐吧,一面听曲,一面说话。”
随方琼击掌,几个符人化成的童子向我们奉上饮食。
公孙纹龙警惕道:“这魔塔里哪有人间饮食,是你用变食咒变化的?”
方琼淡淡道:“魔道,无论何时何地,要永远快乐,永不绝望,不能怠慢自己半点。怎么能用变食咒潦草应付自己的舌识呢?魔塔有的是妖怪。凡我想品尝些什么,读什么书,令他们置办即是。你们的满盈会不是连大正王朝的军械,宝船都能走私到,区区饮食书籍又算什么?”
公孙纹龙大奇:“为什么没有一个妖怪泄露出半点风声?”
方琼道:“差你们办事的时候,催眠你们这些蠢萌小妖即是。办妥了事情,再抹去记忆,怎么会有痕迹?不过一场梦幻,长梦不多时,短梦无碑记。”
我想,当然有痕迹可寻,只是乌云城的妖怪里缺一个柳子越,无妖耐心翻检账簿上的细目出入。公孙纹龙骂骂咧咧起来。
方琼叹了口气,“小狮子,你既不喜欢饮食,就暂去啃骨头去吧。”她扔给公孙纹龙一块骨头,公孙仿佛中了魇,真像小狗一般叼住不放,津津有味地舔-起来。
我有些尴尬,才上山时,公孙纹龙还给我们打气说,我们可相当三个真人。真人会像小狗一样在大敌前舔骨头吗?
我牵住琳儿的手,示意她克制怒意。我与琳儿老实坐在琼真人对面,我摘下脖颈的黑蜘蛛坠子与方琼,道,“守一祖师愿意向您赎罪。”
方琼道:“在道门,守一杀害同门的罪行,已可判定入魔。相应的惩罚是神形分离,元神化入锁魔镜,形体化入九鼎。既然他肯忏悔,就受与过去相当的惩罚吧。”
方琼摩挲了一会黑蜘蛛坠子,忽地抛出院外,干宝宝化成的乌鸦一口衔住,又飞下山去。
她竟不要这十绝阵图。那又让干宝宝捎给谁呢?守一的性命只好他自己担忧了
我开口问方琼,“龙虎宗的事情我们不便过问。琼真人,我们又该如何赎回翩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