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检查了一番兔园的布置,洞内没有洪荒宗的监视符咒,但也与外界不通,立下昆仑道标浑无反应。
柳子越觉得妖怪巢窟,不该莽撞行事,可我觉得既入了塔,就不应一味谨慎。两乌尔有守护琳儿的责任,不敢离开。
琳儿遂从纳戒取出变钜子留下的那只莲花,像伞一样举高。我们两人站在那莲花下,景小芊等元婴都看不见我们,也感应不到我们俩的气息。想来,变钜子当年就是如此在剑宗的道塔里逍遥。
他们没有话说,不得不由我们俩去探塔,只是约定在八月十四月落之前,务必回到兔园,好赶回来观战第一轮的正赛。
在那莲花下,我们两人并不变装,大大方方离了兔园,在魔高一丈塔里闲逛。
不乘莲花台也能沿螺旋梯下塔中各层。塔中没有守卫巡行,但三十步一盏莲灯好似鬼眼一般觑着塔中行人。
无视魔塔里的莲灯,我取出注入上官天泉神念的乾坤宝钱,那钱可以感应到上官天泉的本命法宝。宝钱也化成豹子念兽的模样,迈开四足,领我们找藏宝洞。
我则在神念中问起琳儿来,“实话与我说,青龙神的出世,对你有什么妨碍。我在,你在。”
琳儿温柔道:“已经与原君说了:人生快活百年,也是值了。我如今年方二十,还有八十年和和美美,与你相伴的逍遥日子,比那些老病缠绕,衰朽而尽的芸芸众生不知幸福多少了。八十年不长吗?我娘的事情,昆仑的事情,群妖的事情,山河榜的事情,一件也耽误不了。观水祖师他们可一点也不着急。”
我心揪道:“那时在大江上,你唱的可是: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我证得元婴时,你还答应要与我一道玩上几百年。怎么突然变卦?留给你的日子却这么短。”
琳儿道:“在大江上唱那歌时我不知道自己是白虎神。你证得元婴时,我不知道青龙神竟有转世。如今却再没有怀疑了,也没法蒙混过去了。这世上已没有道门,但戒律兵器互相接替、相续传承的规矩仍在,我仍然是道门的戒律兵器,与过去无数代的戒律兵器一般无二:每个戒律兵器,不过五十年就能雄踞真人之首,再过五十年,就会自我散逸,化为虚无,与被抹除的器灵一样。青龙神当初住世五百年,其实换了五个人选,安灵箫是五百年前的最后一个。我又哪能例外?我们面前的花落落也只有八十年好活,五十年后我的神通才会完全转移到青龙神上。再下一个独步天下的青龙神,还要八十年后才会出世。”
她抚摸着我脸上的泪,“千年、万年是缘,百年又何尝不是缘。有你哭我;花落落可没有人替她哭。”
我道:“安灵箫一直活在兰钦的心里;我们可以问洛神真人,她也活了五百年,戒律兵器的规矩她全不在乎。”
琳儿不响。生死大事,为什么独这事她丝毫不与洛神瑶商量。
她终于应声,平静道,“全说出来,胸中就没有郁积了,我的精神也好了。原君,还有八十年呢,你该想的是如今的山河榜,想想眼前救翩翩的主意。我们是到哪里了?”
豹子伏在了地上三十七层塔,鼻子往一处洞窟里嗅。洞门的断龙石是从里面放下,熟悉的凶恶元婴气息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来。
我暗自下决心,先和琳儿的爹爹颜掌门商量如何替她延命,随后分辨洞里的修真者:
是公孙纹龙在里面闭关,同时,兼任守宝人。有萧龙渊加持的他,在乌云城里不弱于真人。
我们本来以为藏宝洞是从外面封印,这倒省去了开锁的麻烦。我叩门,安安静静地往里面说:“公孙道友,我们前来拜访。在昆仑我们招待了你好久,你不会谢绝我们来这里作客吧?”
藏宝洞的断龙石缓缓打开,里面的公孙纹龙喊道:“原剑空、洛神琳,进来!”
我们走进了宝光灿烂的洞窟,放下了变钜子的莲花,露出身形。地藏狮子皮囊的公孙纹龙伏在洞窟深处,耳朵尖尖翘起,半睡未睡的眼睛抬起。
公孙纹龙问道,“你们私闯魔高一丈塔,是仗着山河榜不能杀人的庇护吗?难道也不怕被囚禁起来?”
我道,“如果我们俩都被囚禁到山河榜结束,谁和你在斗法台较量?那不是浪费了你在鹦鹉山替我们护法的好意吗?”
公孙纹龙打了个呵欠,道:“这个理由不太够。”
我又道:“我们在找魔塔里的翩翩,还在找她背后的神秘人,你敢和我们一起去找吗?”
琳公主将翩翩记载与神秘人过从的纸鹤扔到狮子跟前。
公孙纹龙猛地睁开了狮子眼,“只有我师尊有缘见过这塔里的残魂。上官翩翩是怎么见到她的?她的元神上了禁制,根本无法修行,怎么能到元婴?三年之中,我竟然一无所觉!塔底的狱卒们都神智发昏了吗!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我和琳公主面面相觑。翩翩的信里说,遇到方琼之后,她在魔塔的境遇好上许多,公孙纹龙以下的妖怪竟然全不知道他们的接触?他们的监视为何如此麻痹大意?
我沉着脸,向公孙纹龙道:“这塔里就数我们三人道行最高,领我们去囚禁翩翩的地方,一道弄清楚。你责无旁贷。你也不想山河榜时,暗中有人在塔里搞鬼吧。把三年前缴获的法宝还我。还有,不止你师尊,猴子也见过塔里的残魂。”
狮子立起了身,贴面视我,胡子扎到我的脸上,道:“斗法台上,你们可不要像耍猴子那样,使计回避我。”
我赶在琳公主前应下,“一言为定,到时我一定接你的擂。”
公孙纹龙摇了摇尾巴,尾巴指向洞里左起第二十三窟。
二十三窟的金盘上正盛着大通宝钱、名利圈、金砖、风水罗盘、金光狮子游戏弹丸五件法宝。
公孙纹龙将另三件封印的翩翩法宝收入自己的纳戒,又道:“将变钜子的那朵莲花给我,我还你的二件法宝。”
我权衡了一下,自己并没有胆子拿着莲花上剑宗的道塔,这里也行险争取公孙纹龙,遂交出了变钜子的莲花。
公孙纹龙揭去风水罗盘和游戏弹丸的封印,将二宝还我。
我重持金光狮子游戏弹丸,心中暗叫声好。萧龙渊克制我的银蛇剑,在斗法台我不敢尽情使用。念想世界里我领略了兰钦运御这弹丸的手法,游戏弹丸恰好暂代银蛇剑。
我又想,一人一时只可运御三件法宝,更替别宝,需要撤回已用一件法宝中的神念。银蛇剑是我本命,如手足一般,除非爆本命,无法撤回。九转神炉不敢离身;青狮甲是我父亲故物,也不想离身。
我一琢磨,准备花上半月功夫,在加赛前,凭借九转神炉将青狮甲和游戏弹丸融合成一件新的七转法宝。
另有风水罗盘,却无法同时使用了。琳儿也同时运御着一字错、封禅书、金乌剑三宝。
我又将风水罗盘交给公孙纹龙,道,“这宝是我赠送公孙道友的一点心意,巫马钜子说塔下歧路多端,风水罗盘能指明方向。以后你躲避各大宗门的追杀,这宝还有用处。”
公孙纹龙哼了一声,收过风水罗盘,又将两铜牌交我们,“你们变成妖怪,滴血入铜牌,然后随我出洞。上官翩翩囚在塔下四十层的双树废园。”
我验过铜牌无异,只是普通的法器,凭青狮甲化成狮无名,滴上精血;琳儿化成瑶小妖也依样照做。
清光般的铜牌表面分别显出我们俩人一狮、一虎的模样,我和琳儿算是得到了正牌的乌云城妖族令牌。
公孙纹龙从外面放下断龙石,另上符印,将藏宝洞改成囚牢。我们三人光明正大地乘上中央莲台,直达塔下四十层,不一时转至双树废园。
那双树废园也在塔的一座洞窟里面。断龙石从外面落下,上了符印,从小铁窗里可以望到里面。两个金丹妖怪在两侧洞窟修行,兼做看守。
从铁窗里面,可以望到双树废园里面的翩翩,她在双树之间端坐入定,如同睡着了一般。
双树废园的翩翩依旧是道胎金丹,和纸鹤里说的全不一样。但她的容颜身形,却与三年前一般无二。与翩翩的离别,就像是昨日一般。
琳儿不禁从外面唤翩翩,翩翩不应。
公孙纹龙唤出了那两个金丹妖怪,问往日牢里翩翩的情况。一妖道:“那女人三年来都是这样。每个月入定三十天,只月初和十五出定两日,不是看道书,就是写纸鹤,然后把纸鹤交给我们。每行字我们都抄入下来,交给麟圣大人审阅再发出去。”
我蹙起眉头。
公孙纹龙一狮掌拍碎断龙石,跳进双树废园。
琳儿抱住翩翩,闻着翩翩的体香,奇怪道:“这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翩翩呀,怎么又像一个泥偶一样呢?公孙纹龙,你们乌云城是不是给她下了什么药,弄傻了她!”
公孙纹龙道,“你们的六识都被骗了。”他发出狮子吼声。
双树废园震动,那翩翩的身形像波纹一样震碎。琳儿猛省过来,她抱的不是翩翩,而是虚空。
两只看守的金丹妖怪战栗不止,他们中了三年的幻术。
公孙纹龙的狮子爪按在两人的脖子上。
琳儿道:“放了他们吧,我都中了术。”
公孙纹龙的爪子终究没有拧下两妖的脑袋,他阴森地命令两妖,守口如瓶,再不要向别人透露。
我向公孙纹龙道:“用风水罗盘指示一番,逢上塔里叵测之处,风水罗盘一定会显示异常。”
公孙纹龙持风水罗盘跑向双树废园的深处,这是翩翩纸鹤里讲述的,遇到方琼残魂的第一处地方。风水罗盘没有异常。
双树废园再无他物。
我道,“看来,不止看守翩翩的妖怪中了幻术,连给我们写信的翩翩也中了幻术,她以为自己一直在双塔废园之中,其实绝不是在这囚牢遇到塔中的神秘残魂。我们去塔里其他地方找。残魂离不开塔,翩翩也应该一直在塔里。”
公孙纹龙持风水罗盘往塔的更下更深处。那风水罗盘忽然陀螺般急急转起。我忙叫他扔掉。公孙纹龙一下缩地,瞬移到我们两人身边。风水罗盘烧了起来,眨眼焚尽,成了一件毁损的法器。
三人尴尬。
此时,一只乌鸦忽然显现在了莲灯之上,凝视着我们。它的口中发出方琼的甜美声音:
“原剑空、洛神琳,鹦鹉山一别,我们又重逢了。不要问乌鸦从哪里来,我又在何处,你们见到乌鸦时,已经中了我的幻术。我不愿意,你们是摆脱不了的。随乌鸦来吧,我和翩翩等你们好久了。小公孙,你也跟着来吧,小猴子、小九头蛇之后,你是第三个有幸见到我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