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道:“张卿不要多言。”将张须陀封了口。问元胄:“元卿,今日没有早朝,便有早朝也不用披挂,你为何全身披挂持弓带箭?”
元胄跪下答应:“皇上明鉴,现下正值深秋,野物尽皆皮厚肉肥,臣与四皇子约在今日出远郊跑马行猎,实不知孟将军要来。”
杨坚面无表情,又问:“昨日杨秀为何要对列娃国主无礼,又去殴打将军府府兵?”
元胄道:“臣不知端的。只知四皇子一向喜与国主议论两国风物,曾言道围猎之时请国主一同与行,也好见一见我大隋风光,昨日相请国主,想是为此。殴打孟将军府兵……臣实是不知。莫非孟将军不准四皇子相请国主?”这套说辞是早已订下的,聚集卫士府兵时也是这般吩咐下去,不怕杨坚察查。
杨坚又问列娃:“杨秀可曾对国主无礼?”
列娃略略犹豫,道:“王爷不顾列娃意愿,行事蛮横粗鲁,强行将列娃虏回府中,甚是无礼。”
杨坚改口问:“他可曾越礼?”列娃摇头:“并未。”
杨坚转向孟庆:“孟庆,你有何话说?”
孟庆心知不好,暗悔放了杨秀。那元胄的话天衣无缝,自己却只是猜测,作不得数。只能说道:“臣赶来蜀王府,蜀王既不肯请出列娃,又叫府兵卫士围住孟庆砍杀,必欲除孟庆而后快——孟庆是陛下的戍边重臣,却不是远郊野物。孟庆对大隋忠心耿耿,陛下明鉴。”心想只有这么一句了,你若回护儿子喊打喊杀的么……说不得,只好两只棒子搏一搏了。
一边元胄插话:“陛下,臣有话说!四皇子实在冤枉!皇子只是不肯请出国主,并未叫砍杀孟将军。孟将军‘大隋第一猛将’的名头谁人不知!这几个卫士能将他如何了?哪知孟将军一言不对,拔刀杀人。皇子听他出言辱及皇上,愤怒之下进场相斗,以至被孟将军擒住……人子回护父母,也是常情……”
孟庆急怒,吼道:“放屁!”
杨坚脸上变色,亦吼:“孟庆,你好大的胆!朕的面前也敢口出污言!朕问你,此刻朝中大臣尽皆在场,朕亦到了你的面前,你那两只狼牙棒仍是持在手中,意欲何为!”叫众人:“来呀!将这厮兵器下了,捆去天牢!”他身为一国之主,最忌的便是臣子包藏逆心——站在孟庆身边的两人一个不跪君王,一个不听君命,眼中哪里还有他这个皇帝?便只认得孟庆了。这便是万万不能容忍的事,不罚不行,不重罚不行。另有一个因头,便是孟庆仍旧持棒——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拿着兵器做甚么?要抗命么?这道令下去,孟庆若弃棒就缚,则还有转圜之机,虽不能不罚,却不至就死;若不弃棒……就只有格杀了。
孟庆哪里敢弃棒?这棒子现下等若性命,持在手中还有一线生机,要是两手空空,任谁一刀下来也只能听凭宰割了。见十几个金瓜武士上前,叫道:“且慢!”向杨坚道:“陛下,臣自知有罪,乞陛下念在臣有功于大隋,放臣田野,使臣混迹江湖罢。若蒙开恩,小人必远离中原,浪迹天涯,不在陛下眼前……”
此语一出,满院皆惊。
张须陀张大了嘴不知合拢,脑中只有两个字:“罢了!”杨广怒道:“孟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说甚么‘不在陛下眼前’,可见不臣之心!”
孟庆连连摇头:“小民绝不敢有不臣之心,只想留一条小命自家做事自家吃饭,请皇上开恩。”
杨坚几时听过这样的话语?几时见过这样的粗人?不知如何回应,咬牙道:“拿下!”
孟庆听杨坚这两字说的决绝,知道今日已不能善了,注目列娃。列娃会意,穿过人群行至孟庆身后站立,道:“金聚①保重身子,带列娃北归罢。”孟庆点头,翻身上马,把列娃提上马鞍护在怀中,便将棒头抬了起来:“陛下,小人不能舍弃这一条贱命,无礼了。也不须叫这些武士徒送性命,各位大人,谁来与孟庆一战?!”
杨坚见孟庆竟然猖獗至此,而周围军将并无一人敢撄其锋,气的浑身颤抖:“好贼!朕……众卿快将此贼拿下,死活不论!晋王去将萧齐拿来,一并……”
话未说完,孟庆听见“萧齐”两字,不再犹豫,一磕马腹,手中大棒戳出,登时将前面一名金瓜武士捅飞出去。任蛮奴见孟庆动手,拔刀往院外闯,马匹都在外边,没马可万万不行。昆仑奴跟在乌云盖雪后头,牙齿渐渐呲出来。
院中乱成一团,众卫士望前围向孟庆,大臣们拥着杨坚,挤往院外。
孟庆恐怕萧齐出事,抡圆了两只大棒子横扫直戳,也不知打死了几个兵,冲出蜀王府门,却楞住了。院外众将都已经上马,兵刃在手,布作一个弧形戒备。杨坚立在弧外,远远观望,弧内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王韶老太傅,一个是萧齐。孟庆无遐顾及王韶,只看萧齐,见他衣着齐整,似乎并非为人擒来,去晋王府拿人也没这般快。又见他贴着宇文化及流星铛站立,急道:“快过来。”唤任蛮奴:“牵马来。”
萧齐不动:“孟庆,你做下这等大逆之事,还不下马受死!皇上念你昔日功绩,或者赐你一个全尸。”
孟庆大惑不解,道:“你怎地了?快过来,咱们冲出去。”忽听怀中列娃轻声道:“你能顾全几人?不若……将妾放下罢。”登时大急,头上冒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