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事情的发展似乎很顺利。
屋大维同意了福尔维亚的请求,阿奢成为了分配土地委员会的领导者之一。他们成功地把被分配土地城市派往罗马的代表压制了下去,士兵们欢呼雀跃。福尔维亚和她的孩子们亲自前往军中,向士兵们发表演讲。
她完美地运用了她女人的身份,说话直接毫不隐讳,丝毫不顾忌有可能会引起屋大维和屋大维部下的恶感。她口口声声请求士兵们不要忘记安东尼,不要因为即将到手的利益,就把给他们这些利益的、并且有可能以后会给他们较之眼前的利益更大利益的人忘掉。
她问士兵们:“之所以你们能获得国家分配的土地,能得到将军们价值不菲的奖赏和礼物,是因为什么?”
士兵们回答她:“因为我们的忠诚,我们战胜了国家的公敌,谋杀凯撒的凶手马克和喀西约。”
她又问士兵们:“是谁领导你们获得了战争的胜利?”
士兵们回答她:“安东尼。”
士兵们的这个回答,一点儿没有谄媚的意思,更不是因为福尔维亚在他们面前的缘故,他们说的都是真心话,他们的确是这样认为的。而且不但士兵们,包括元老院的一些元老、罗马大多数的公民,都认为战胜马克和喀西约,全部是安东尼的功劳。
因为屋大维在战争期间,一直都在生病。而阿奢,在整个的战争过程中间,都不是主力。当然,塞尔神会的信徒不是这样想的,他们完全相信凯撒党之所以能获得胜利,是因为有阿奢和塞尔神的保佑。
福尔维亚很满意士兵们的回答,名门出身的她虽身为女人,却也受到过系统的教育,并从希腊家庭教师那里,学来了演讲的技术。站在高台之上,她环顾面前的万千士兵,阳光灿烂,盔甲闪亮,视线所能看到的地方,遍及山丘之间的玛尔斯广场,铺天盖地的红。
有那么一刹那的功夫,她恍惚间豪情万丈,摇身一变,仿佛这广场中的士兵都是她的部下,她就是那一个征战疆场,并率领他们取得一次又一次的跋扈将军。万国的君主听到她的名字都会震颤,整个罗马的臣民都匍匐在她的脚下。
她提高了声音,说的仿佛是她自己:“你们有这样的想法,我相信,你们就会有与之对应的行为。安东尼虽然不在这里,但他留在东方的原因不正是为了能给你们筹集到更多的奖赏,所以,士兵们,不要让他失去因为对你们的帮助而应得到的光荣和感激。”
“安东尼!”福尔维亚话中有关奖赏的内容,引起士兵们欢呼这个名字。
她等待欢呼稍微停止,又说道,她的话被传令官一个接着一个向后传:“相信你们的领袖,给他应得的感激,以朱庇特的名义,以塞尔神的名义,你们也必将会因此得到他的感激。为了奖赏你们的忠诚,我们会分配给你们土地,就像我们曾承诺的一样。
“也同样的,或者我也可以再向你们做出另一个承诺。我们会给你们更多的礼物,远超过目前你们所能得到的,在不久的将来,只要你们能保持你们的忠诚。”
阿奢注意到,在她说出这番话之后,站在一侧的梅塞纳斯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屋大维倒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阿格里帕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这是一个大胆而无知的女人,阿奢想。按照计划,下一个演讲的是屋大维,显然,福尔维亚有关腓力比战役的演讲内容,让他感到了尴尬,所以仅仅说了很简短的几句话。最后,他望向阿奢,阿奢摇了摇头,主动放弃了演讲的机会。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都不是一个向士兵演讲的好时机。
阿奢的选择是明智的,他没有因此而陷入一个巨大的麻烦之中,没有因此而得到罗马人的憎恶。
演讲之后,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士兵们得到了福尔维亚的赞扬,并且他们通过福尔维亚的话,感到了自己的重要性,甚至,他们认为福尔维亚是在巴结和讨好他们。
事实上,福尔维亚也的确是在巴结他们,安东尼的朋友们也都是如此想。所以他们更加放纵归属他们负责的士兵,为了表示他们比屋大维更爱护士兵,允许士兵们犯更大的暴行。
之前被压制下去的被选择成殖民城市的城市代表们再次活跃起来,他们联合罗马城中的另一群人,被士兵们损害了利益的人,他们的声势越来越大。
从普通的公民,到骑士、贵族,甚至很多的元老也加入其中。他们大声疾呼,从早到晚地在街道上来回跑着。城市中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广场上都有他们的身影和声音;每一座街头雕像,每一幢街边房屋的墙壁上,都被他们画上各种反对的图案和标语。
他们反对屋大维,因为他是委员会的第一委员;他们反对安东尼,因为福尔维亚的演讲和他的朋友们的默认,给了士兵们更加放纵的勇气。他们说建立殖民地比宣布公敌更加恶劣,因为宣布公敌的矛头只是对着敌人,而建立殖民地则是对付无辜的人。
“这是个好机会。”埃及人对阿奢说道,他兴奋极了,“安东尼和屋大维成了士兵们暴行的替罪羊,罗马人的怒火都宣泄在了他们的身上。阿奢,你应该趁机挺身而出,以此来赢得他们的好感。”
“挺身而出?”阿奢感到好笑,他说,“冒着得罪士兵们的危险,去获取平民的好感?埃斯库罗斯,别忘了,短剑是拿在士兵们的手中,而不是普通人的手中。”
“可获得了人望,你就能得到一切。”
“不能直接地冒犯士兵,不过我会出面用不会引起士兵不满的办法来安抚一下市民。比如,动用国库和神庙的财产,来给利益受到损害的市民做一点补偿。”对阿格里帕和埃及人相同的提议,屋大维做出了和阿奢一样的回答。
“那个大胆而无知的女人。”他很不满福尔维亚的作为,随手处理掉几份元老院提交上来的议案,沉思了片刻,他说道,“局面不能放任不管,当务之急,是赶快完成准备工作,把士兵们送到他们该去的城市。”
屋大维调出了国库中所剩无几的一点财产,组成了专门的机构,赔偿市民的损失。这一点,又和阿奢的作为相同。阿奢没有权利动用国库的钱币,但是从宣布公敌、历次的战争和造纸生意中,他的个人资产得到了极大的充实。
一方面,他委任罗马圣女和华瑞欧为处理这类补偿事务的代表,另一方面,他又把自己的卫队分出了一千个人,交给凯鲁斯,命令他带着自己的将令,负责保护罗马城中塞尔神会信徒的安全。这个命令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入会的人数大大增加了。
同时,阿奢得到了市民们的好感,屋大维得到了一部分市民的谅解。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都很谨慎,注意不去冒犯士兵,并且顶着反对派的巨大压力,坚持为士兵们分配土地。这也使他们得到了士兵们的好感,尤其是屋大维。
他在腓力比战役中不但生病,还曾战败逃往安东尼的军营,结合之前穆提那战役中他碌碌无为的表现,私底下,他早就成了相当多士兵们嘲笑的对象。戏院中士兵们对他的不敬,玛尔斯广场上士兵们的轻视,可以说,很大程度上,都因此而来。
现在,他又得到了士兵的尊敬。
这天一大早,和往常一样,天不亮,阿奢就起了床。先是和华瑞欧对练了会儿刀,吃过饭,他没有按照惯例前往分配土地委员会,而是到了共和广场之后,折往另一个方向,前去阿格里帕的府邸。
他们约好了时间,今天是塞尔神的神庙动工的日子。
阿奢把设计的全权都交给了阿格里帕,他征募了大量的罗马顶尖建筑师。在设计图纸方面,阿格里帕非常为难,屋大维筹集的钱币,只够建造一个一般规模的神庙。而阿奢的要求,却是要最大规模。
塞尔神会的信徒们,再次发挥了狂热的热情,单是罗马城一地的信徒,就捐献了十车的银币。这还不算那些愿意义务劳作的信徒,更有一些拥有凿石场的商人,愿意无偿供送力所能及的所需要的石料。
钱币方面的问题解决了,屋大维却还是不愿意提高神庙的规格。阿奢深知神庙的重要性,在分配土地上做出了足够的让步,他甚至用在一些方面上反对福尔维亚来作为交换,最终得到了屋大维的妥协。议案在元老院被通过,他们决定,把这个神庙,造成罗马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
阿格里帕早已整装待发,带着大队的护卫,他们到达了施工的现场。
未被雕琢的粗糙石料堆积如山,再一边,是成百上千的工人们,确定建造的地点上,所有的房屋都已被拆毁,清晨的阳光照耀下,闻讯而来的大群的信徒们,熙熙攘攘的聚集一处,交头接耳议论将要开始的施工。
不但有信徒,还有很多的普通市民前来。不管怎么说,虽然城内士兵们的骄横还困扰着他们的生活,但这毕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大日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或者是因为信仰,或者只是因为热闹。
阿奢和阿格里帕到达了现场,卫士们首先进入了场内。
阿格里帕和阿奢一样,没有坐轿子,而是骑了马;他勒住坐骑,想让阿奢先行通过,这无关职位高低或者友谊的关系。原因非常简单,神庙是塞尔神的神庙,而阿奢,是塞尔神会的神使。
“不,还是你先行吧。我对建筑一窍不通,你是我们的唯一督造者,我相信,神,会给你这个特许。”阿奢谦虚地说道,话里的意思带着一点朋友间才有的淡淡的挪揄。
阿格里帕的眼神很矛盾,矛盾并非因为神庙,而是因为阿奢和屋大维的关系。
作为阿格里帕来说,他自幼便和屋大维熟识,两人在童年时就已是挚友。后来又同在恺撒麾下担任骑兵军官,随后他又在凯撒的麾下参加了对抗庞倍的盟友加图以及在阿非利加的共和派的战斗。并且在凯撒稳固罗马的政权之后,之所以他能够随同屋大维和马其顿军团往阿波罗尼亚学习,也可以说是凯撒看在屋大维的面子上。
没有屋大维,就没有阿格里帕。
他牢记着这一点,而且他和屋大维的感情,也的确是非常的好。这是他和屋大维一方的经历以及感情,而对阿奢,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历经数次大的战役,他们的感情也是在慢慢的加深。
如果说他同屋大维的感情是总角之交加上感激之情的话,那么他对阿奢的感情就是平等的知己之间的惺惺相惜。
所以,在屋大维同阿奢之间的矛盾一天比一天明显时,他就很难自处。他和梅塞纳斯不同,他是一个很重感情,或者说,并非一个纯粹的政客。他更喜欢,做一个摧营夺寨的将军。
有一个很显著的例子,宣布公敌的时候,梅塞纳斯会趁机加上自己平时仇恨的对象,还会提议一些他根本不认识,只是听说很有钱的家族;而阿格里帕,却会保护自己交往的朋友,且对那长长的公敌名单表示不满。
他的性格不能说是宽容的,在友谊上他也会斤斤计较,当屋大维表现得对梅塞纳斯更为亲密的时候,他也会生气,但是他保有一份善良。也就是说,他没有相应的圆滑的手腕,这就让他不能挥洒如意的处理和屋大维,和阿奢之间的关系。
种种的原因造成了他此时的矛盾,他也有想过拒绝阿奢的请求,不来做这个督造者。一来建神庙的大原则确定之后,屋大维不想在小事儿上和阿奢有什么尴尬,二来作为他个人来讲,他是很喜欢建筑的。最终,他还是接受了这个工作。
“还是应该你先行,看,周围的人除了工匠就是你的信徒,他们等待的可不是我,而是你的到来。”阿格里帕说道,他拽着缰绳,坐骑被勒得往后退了几步,他不去看阿奢的表情,转首装作去看围观群众们的热情。
阿奢笑了笑,从他和屋大维的关系渐渐变恶起始,他就感觉到了阿格里帕的矛盾,他不想为难他。屋大维是屋大维,朋友是朋友,他想道,没有勉强阿格里帕,纵马往前,沿着护卫们分开的道路,缓缓进入了施工场内。
欢呼声顿时而起:“阿奢!”
“拯救者!”信徒们高声欢呼,男人拍着手,跺着脚,打响了节奏,女人们纷纷高扬起手,洒出娇嫩的花瓣,铺满阿奢前行的路。
尚有大量希腊信徒,——罗马城内居住的外国人口差不多能比得上罗马本国的人口,他们不用拉丁话,而是欢呼希腊语:“基督!”
罗马本国的塞尔神会,传到希腊,根据意译,便是基督会。
阿奢微笑,挥手,宽松的托迦阳光下,纯洁而无暇,他的黑发和黑眼,在拉丁人中非常普遍,此时看去,却又清澈而干净。精选出来的童男童女引路在前,红缨红色披风的护卫们,骄勇悍然排列两侧,华瑞欧、埃连特,和一队乌桓人组成的骑兵,长刀弓箭,跟随身后。被他们这些全副武装的人一比,阿奢还真是颇有几分脱俗之气。
缓慢的,通过了行道,来到中间临时堆起的高台,阿奢邀请阿格里帕:“请上台讲些什么。”
阿格里帕委婉拒绝:“他们都在等待。”
欢呼渐渐降低,人群安静下来,阿格里帕,几个神会的主教和格拉蒂斯都停在了高台之下。无云的天空,澄蓝蔚蓝,毫无阻隔的阳光,洒落大地。层次高低的楼房,远远近近,包围着这片地方,就在这西方世界最繁华强大的城市中,万千人屏息聆听的面前,阿奢独立高台,毫无兴奋,一股强大的失落卷袭而来。
他看到了小屋大维娅,人群中,欢喜地看着他。噢,他想起了伊莲,他想了伊波娃,一时间,竟是准备的文稿,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