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盖约送来一封战书,邀战次日,一决雌雄。阿奢不置可否,留下信使,好吃好住的招待,当天晚上,亲率一千骑兵,疾驰夜袭。
马衔铃,人衔枚,土路尘烟,森林黝黑无声。月不明,星不亮,乌云遮天,远处河流曲折流转,芦苇丛生,耸立如矛。行到半途,距盖约营寨尚有三十里,前线游弋匆匆折回,大地微微震鸣,众将校互相目视,齐齐生疑。
“前有敌骑!迤逦如蛇,不知其数。”
阿奢顿然醒悟,盖约战书,明为挑战,实为懈怠,定是受不住将校请战,他也是,要夜袭!此时转向,已不可能,狭路相逢勇者胜,旗手高擎黄旗,阿奢的命令滚滚如雷,向后传达:“前军起箭,后军备战!”
长箭过后,矛如苇列,两军都是一般的措手不及,也都是抱着一般的悍勇念头。两股铁流,轰然撞击一处。借着马速,盔甲如同纸糊,数米长的锐矛,轻而易举,贯穿对方的身体。
矛断了有刀,刀来了剑挡,军士们臂上圆盾纷纷四分五裂;堕马的士兵来不及惨嚎,马蹄踏过处,血肉狼籍。黑的夜,红的血。鹰帜闪耀,黄旗挥舞。带军的将校陷入敌军的阵营,横缨的百夫长此起彼伏,指挥的哨声不断。
敌骑多是高卢人,不到两千,数目虽占优势,护具却远远不如。一面旗帜之下,阿奢看到了带兵的敌将,看模样,一个罗马人,一个高卢人。
“凯鲁斯!”他回首大喝,纵马而上,凯鲁斯及三百护卫,紧紧跟随。
这次夜袭,他没有带乌桓人,需要他们镇守大营。但这三百护卫,就已足够。他们组成了一个锐三角阵形,阿奢最前,如一柄钢锥,旋入敌军深处,凡到之处,纵使铜墙铁壁,亦抵挡不住,摧枯拉朽,为之粉碎摧毁。
血肉横飞里,敌将越来越近。阿奢挥手抹去粘在头盔上的一片碎耳,他的盔甲上,鲜血纵横,几乎流成了小溪,不过却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高卢敌骑,披散着头发,嗷叫着从马上飞身扑来。阿奢向后躲让,钢刀觑准,那凌空飞来的身体,正被他一破为二。肠子心肺,散落坐骑一身,刺鼻的血腥,和周围混在一起,冲上云霄。
“矛!”
凯鲁斯奋力冲杀,到阿奢的身边,掂起挂在坐骑一侧的短矛,递将上去。阿奢刀交左手,短矛向天,身子后撤,高高掷出。从无数人头上飞过,那落处,正是敌旗。大旗应声而倒,阿奢半站起身,架起弓弩,百米距离,倏忽即至,一敌将仰面栽倒,这箭头,中了面门。
另一敌将仓皇拨马,阿奢骑兵顿声高呼:“神威如狱,敌将已亡!”
高卢人骇然回顾,却找不到己方大旗。和罗马的职业军人无法相比,旗倒将亡,他们顿时军心大散,前军后撤,后军却在另一敌将的组织下,往前急冲。两处混在一起,乱马交枪,阿奢夺过黄旗,万马军中他一声高呼:“向前!杀敌。”
“为了神的荣光!”
前军后军努力冲杀,高卢骑兵溃败不堪。直到月上中天,追逐到二十里开外,为怕中伏,阿奢才传令收兵。回来整点人马,又阵亡上百。但敌人,留下的尸体更多,足有五百上下。
连番血战,盖约自然是没占到便宜,阿奢却也称不上胜利。累加一处,伤亡数目已有三四百人,他人数本少,锻炼骑兵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主动出击。只是每到夜晚,遣出或者五十,或者一百的骑兵,由乌桓人带领,出击扰敌。
偶尔偷袭,更多却是锣鼓震天,使敌不能眠。夜战之后,盖约固守本营了数天,不堪其扰。扰敌之兵又少,他拦截不住,有两次也主动奔袭。阿奢避不交战,游弋一报,就率军远遁,连个军妓也不给盖约留下。到的最后,他连营寨也不要了,四处游击,山谷林中,就是安歇所在。
如此种种,半月之后,粮草已快断绝,周围城市多在百里之外,不少都倒向了安东尼麾下,补给日渐艰难,士兵们的斗志倒是越来越旺。
“又不战,又不退,小主人,你这是为了什么?”
阿奢沉默不语,他翘首望西,派出的信使,终有一个返回。洇渡过河,他送上一封密报。华瑞欧已到河对岸,带有五千轻骑,夺得百里之外的一个渡口,明日便可渡河完毕。
“战!传令,伤兵辎重,留在此地。其他众军,后日一早,随我出山,和盖约决战。”
华瑞欧所带骑兵,渡过卢比孔河后,昼伏夜行,凡遇到之人,无论男女老弱,都抓住随军。一路偃旗息鼓,在头天夜半,赶到了盖约营寨之外。他传下命令,三军屏息,不得出声,原地休息,静待天亮。
阿奢的进攻却在天亮之前。
拂晓时分,沉闷的鼓声骤然惊起无数林中飞鸟,飞鸟连天蔽日,河面上拍起巨大的浪涛,盖约衣冠不整,冲出了营帐:“怎么回事?”
“敌袭!”
“又来?”
“看阵势,这次是倾巢而出。”
“他想决战!”
“不自量力。不过,正合我意。”盖约不屑一顾,他登上高台,观看敌情。
对面几里之外,晨日之下,不到三千骑兵列阵整整齐齐,盔甲闪亮。一个将领,或者是阿奢,跃马阵前,来回奋喝,听不清楚,想必是在做战前动员。他看了下自己的兵士,在军官们的指挥下,两翼和中军都已做好了准备。
“推出火车。”
百夫长大声应命,远处骑兵阵中,忽然发出一阵暴雷般的喝声,一声连着一声,盖约听得清楚,是在叫阿奢的名字。骑兵之后,一队辎重兵,拉出了一辆简易的攻城车,一看就是刚刚做好,材料简陋,莫说攻城,即使面对一个小小的市镇,怕也是毫无作用。
但对这个营寨来说,却已足够。盖约晒然一笑,除非傻子,才会缩在寨中:“下令,全军出营,列阵。”
阿奢已经讲完了话,骑兵按大队列开,乌桓人指挥右翼千人,凯鲁斯指挥左翼五百,剩下的一千三百人,由阿奢亲自指挥:“任务!右翼丘陵务必夺下。任务!左翼河岸,牵制敌弓箭手火力为主。”
“中军!”
“阿奢!”所有的士兵都斗志旺盛,精力饱满。
“任务。”阿奢长矛指向,盖约营寨之前。那里,五千个士兵已经列成了三列战阵。
几十辆火车横在阵前,明晃晃的火把,时刻在准备点燃炭火炉。这一刻,万马齐喑,风也凝固,群鸟过后,天青云白。远处的森林,近处的草地,绿意盎然,上万名骑兵,步兵,刀枪已备,他们的目光,一起注视在敌我双方的两位将军身上。
盖约举起了手,阿奢催动了坐骑。
左青,右白,前赤,黄旗在后,四色旗帜同时挥起;对面丘陵,河岸的弓箭手严阵以待,三千铁骑,发一声喊,随旗而动;火把点燃了火车,万千利箭铺头盖面,盾牌架在马前,长矛锃明闪亮。
这一番苦战,好一场厮杀。
装有炭火炉的战车,向敌人喷出阵阵炭火,两侧绑有长矛,如庞然大物,滚进骑兵队中。悍勇的勇士,几个合力,挑起战车,掀翻在地;或者偏骑绕过,那盾阵,就在面前,这长矛,渴望鲜血。
那边马队已冲上丘陵,对方骑兵咫尺之遥;左翼河边,泥软蹄陷,士兵索性下马,那盾牌阵,组在了阿奢这边。
无法分出先后,三边战线,同时展开。双方战士都在呐喊助威,如天崩,如地裂,滚雷一般,东西回荡。方才的静默一扫而光,刀剑相加,热血高高溅起,被砍落的胳臂头颅,洒落一地。
中军阵前,第一列有四个大队,阵线延伸一里,每个大队阵宽五十个人,纵深十人。长矛掷出,漫天遍野,许多骑兵还未接触敌人,已然被刺穿落马。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便都重新跃起,即使是爬,也都呲目欲裂,勇往向前。
战斗才刚刚开始,惨烈气息,便透露无遗。
盾牌阵前,无数战马,被长枪刺透,哀鸣倒地;堕马的骑士们,扔掉长矛,盾牌架住对方的盾牌,短剑入了自己的小腹,长刀砍下了对方拿剑的手臂。技术好的骑兵,在阿奢的带领下,从执盾蹲下的罗马士兵头上跃过,冲进阵营之中,前突后杀,血淋淋破开的缺口,却很快又被后列的生力军堵上。
左翼一声惊天大呼,阿奢乱军之中,偷眼去看,是一队骑兵夺下了一处高地。他身后随他突入敌阵的骑兵,越来越少,大多数都没了坐骑,背靠背,陷入敌军的分割包围之中。
外围的骑兵依然前仆后继,他们双眼通红,为了阿奢的安危。长刀削断了长矛,身体撞开了盾牌,闷响连连,鲜血四溅,断肢残臂,到处飞舞。
一队,又一队,越来越多的骑兵突入了敌阵,第一列阵线,陷入血战。第二列,还有三个大队。第三列,还有三个大队。阿奢回头相看,还活着的骑兵,不到一千。大多有伤,一个被砍断双腿的士兵,扔掉了长刀,双手按住地面,冲到阿奢的面前,替他挡住了偷袭的剑。他落在地上,拽住敌人的腿,把他拉倒,扑了上去,张嘴咬断了他的咽喉。
“以神之名!我的剑,便是神的谕。”五六把短剑一起刺入了他的身体,他高声喊叫,满嘴血污,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面露微笑。
“何止悍不畏死。”
“简直是魔鬼!”
敌人有些胆颤,但平时的良好训练,依然支撑着他们在战斗。
日头越升越高,阳光炽烈,大地生烟,他们的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有的骑兵被砍落了头盔,露出里边的发髻,这奇怪的发式,和那短剑长盾,黄旗鹰帜,混在一起,构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背景是血,颜色是红。
又一声惊天大呼,右翼丘陵,大部都落入乌桓人手中。营中盖约,面不改色,指派军校,后备队补上左翼。
“敌骑十去其五,我第一列阵线他才刚刚突破。集中兵力,歼灭阿奢所部,胜利女神,已在对我们微笑。”他镇定非常,细细观看中军,“不必惊慌,一切,尽在掌握中。”
“旗!”
阿奢的坐骑早已战死,他徒步而战,剑之权利者寸步不离。黄旗高高竖起,左右摇动,远处辎重兵,擂起大鼓,闷响鼓声,如雷马蹄。这是预定好的信号,华瑞欧突骑冲出,远则箭射,近处刀砍,顷刻之间,寨门就被攻破。
“将军!”
“盖约大人呢?”乱成一团的军校们四散逃命,盖约脱下盔甲,混在其中。
华瑞欧没有注意到这些乔装的将校,他的目光,都在前边阵中,阿奢的身影之上。两队骑兵,人数就占了上风,更无论其他优势。两下包围,中间的步兵们败局已定。黄旗招展,左翼乌桓人呼啸奔驰,驱赶剩存的弓箭手和敌骑,把他们逼入敌人中间阵中。
三面合围,盖约军不由自主,向河边退却。牵引河边火力的那五百骑兵,此时剩下的不到三分之一。他们汇合了赶将过来的骑兵们,这包围圈越来越小,五六千敌军被聚成一团,腾挪不开,许多都挤入了河中。
前边的才要爬出,后边的又把他们砸得更深。弓箭手没了弓箭,骑兵丢了坐骑,步兵有盾的没剑,有剑的没了盾。将校指挥不了士兵,士兵找不到将校。似乎所有的阳光都投在了此处,除此之外,到处是黑暗的一片。
阿奢一个俘虏也没有要,这一战,三千神谕营,伤亡过半。而一万敌军,逃得性命的,寥寥无几。一夜过后,卢比孔河上,浮满了溺死的尸体。
占据了盖约的营寨,阵亡的火化,伤兵疗伤,轻伤的和高卢骑兵一起,重新建造被毁坏的地方。在营寨中,有个意外之喜,得到了不少盖约的军饷。还有大批的粮草,器械,正好补充消耗掉的物品。
苦战过后,阿奢不准备立刻进兵,虽然他恨不得立刻打败安东尼,集合所有的力量,转对塞克斯都。但,适当的休息,是必须的。再狂热的信念,有时候,也比不上一夜的好觉。
华瑞欧带来的骑兵,有三千个是沃孔蒂人的雇佣军,波依人没有多少,剩下两千人,出乎阿奢的意料,竟然是发展出来的各族信徒。
“这都是您留在高卢的格拉蒂斯,盖约的功劳。波依人全族都信了塞尔神,他们也大力协助,向各族宣扬您的功绩。”
华瑞欧还给阿奢带来了亨利和米切尔等人的恭敬问候,职责在身,他们不能前来。捕奴队的消息,华瑞欧也很清楚,经常通信。目前,弗莱特和范德萨已经深入到了日耳曼境内,华瑞欧派了信使,去通知他们战争开始。或许不久之后,他们也会前来汇合。
阿奢抽出了高卢信徒,让他们转职做了重骑兵,从俘获的辎重中,给他们配备了重盔长矛,补充了神谕营的兵力,加在一起,带上负伤的士兵,有将近四千人。
另外三千,就交给了华瑞欧。
十天之后,河对岸,又开来了一支军团。旗帜飘扬,还是盖约。他没有试图渡河抢攻,而是就在阿奢营寨对面,隔河相对,建筑了一座军营。大概是安东尼不愿两面作战,他肯定会加快攻打穆提那的速度。
阿奢遥想,在安东尼暴风骤雨般的进攻下,那座城市,想必日子,会很不好过。
“拯救者,罗马来了一位元老。”
“是什么消息?”
“你的功绩,元老院大为赞赏。他们要我,代表共和国,向你表示感谢。”元老掏出一卷文书,递了过来,“这是西塞罗给你的信,另外,我此次前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需要我的帮助?”
阿奢展开信纸,抬头是致共和国的英雄,落款是您诚挚的朋友西塞罗。信的内容很长,大致的意思不外是赞颂和鼓励。不愧是最杰出的演说家,通篇下来,排比类比运用的出神入化,跃然纸上,热情洋溢。
等他看完了信,元老接着说道:“我还带来了一封元老院写给安东尼的信,也是西塞罗亲笔起稿,请你派一队士兵,帮我先行通知。”
“信的内容是什么?请原谅我的好奇,你知道,对岸就是他的军队,只有了解的信的内容,我才能提前判断他的举动,早作准备。”
“当然,我完全了解。”元老回答道,他说,“在你离开亚尔巴之后,特雷邦尼阿斯的尸体运回了罗马,元老院一致通过了,宣布多拉培拉为国家公敌的决定。”
“公敌?”阿奢微微惊讶,问道,“他是西塞罗的女婿,西塞罗没有阻止?”
“不但没有阻止,他还在元老院做了演讲,提出议案,要求同时宣布安东尼为国家公敌。”
“——这就是信件的内容?”
“不,这决定被安东尼的党人否决了,元老院做出了另一个决定。我们决定,把马其顿给他,以代替高卢。”
“他绝不会答应,但这或许可以缓和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阿奢站起身,把一直拿在手中的信纸丢在一边,“我很乐意为你效劳,尊敬的元老大人。我会派出我的亲兵长官凯鲁斯,陪你一起过河,并负责你的安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