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司仲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秘书朱蒂转过头笑着劝慰说:“司局长,你笑一笑吧,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一百八十七次叹气了,要知道明天可未必比今天要好。”
司仲勋捏着眉心苦笑说:“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我这是积极的悲观主义。”朱蒂透过后视镜仔细观察了一下司仲勋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又在为你儿子的事操心?”
司仲勋低沉地“嗯”了一声。
“其实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处在叛逆期,一般都会做些出格的事情,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再长大些就不会了。”
“所以我没有怪他,我只是怪我自己,如果我多回去陪陪他,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司南小的时候很乖的,别人说男孩和母亲最亲,可他偏偏最爱和我在一起,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巡警,还有时间陪着他玩。唉……”
朱蒂一边开车,一边安慰说:“你现在不是正抽时间去陪他吗?要知道你从前可从来不会在晚上八点之前就下班回家的。”
司仲勋仍旧沉浸在自伤自苦的情怀中,低声说:“这是我欠他的,我希望能弥补一下。自从那天出事之后,我才知道我有多么地爱他,幸好抢救回来了,不然我可能就要永远失去我的阿南。”
司仲勋自嘲地一笑:“我原来以为我的工作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的孩子才是我一生中所从事的最重要的一个事业。”
朱蒂知趣地转换了话题:“哦,听说现在阿南变得很乖是吗?看来是吃一堑长一智了,我想从这次事件当中,他也学到了很多。你应该庆幸才对,这次事件的影响虽然很坏,但结局却还不错。”
司仲勋脸上突然现出尴尬地神色来,吱吱唔唔地说:“嗯,不错,阿南现在是很乖了,乖得差点让我认不出来。”
朱蒂抿嘴一笑:“你知道什么是代沟吗?代沟就是当你习惯了儿子的长发之后,他突然又剃了个光头。孩子总要长大的,怎么?难道你觉得他变得成熟懂事了,你反而觉得不高兴么?你是怕他长大以后会离开你的羽翼吗?”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司仲勋仔细地思索了一下,还是找不出合适的描述方式来:“反正马上就要到我家了,不如进来一起喝杯茶,自己看看吧。”
朱蒂踩下刹车,笑着说:“如果这是变相邀请的话,我接受你的邀请。”
按响门铃,开门的不是佣人而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孩:“爸,你回来啦。哦,还有朱蒂小姐也来啦,欢迎你。”
朱蒂强忍着惊讶,微笑着说:“嗨,你好,阿南。怎么换了发型了?”
“是这样的,我觉得还是黑头发比较适合我,原来黄颜色的爆炸头太张扬了。请进来吧,我为你们沏一壶茶。”
一直到司南把茶沏后送上来又走上楼,朱蒂的嘴还是没有合拢。无论如何努力,她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司南和从前那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联系在一起。
“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阿南这变化得也太大了,大得让我无法接受。”司仲勋小声地对朱蒂说。
“其实也不会呀,阿南现在这么乖巧懂事,你应该觉得幸福才对。”朱蒂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
司仲勋苦恼地挠挠头,说:“不止是这样的,你跟我去他的卧室看一下吧。”
司仲勋带着朱蒂来到司南的卧房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大声说:“阿南,朱蒂小姐想参观一下你的卧房,我们可以进来一下吗?”
卧房的门悄然被打开,司南的脸出现在门后,依然是那幅彬彬有礼的样子:“当然可以,请进吧。”
朱蒂这时候连基本的礼貌已经顾不得了,张大了嘴怔怔地站着,连招呼都忘了打了。
这是卧房吗?这应该说是一间书房才对。除了那张单人床之外,左右两个书架上满满的都摆满了书,书桌上除了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之外,其余地方也被书给占据了,就连床头案桌上和枕头边也满满当当地叠着十来本书。
在朱蒂的印象当中,像司南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卧房,应该是凌乱而无序的。墙上贴满明星和卡通人物的画像,地上胡乱丢弃着穿脏了的衣服,就算是从床底下搜出几本裸体女郎的照片她也不会感到太吃惊。
可这间堆满了书的房间,却被整理得井井有条,虽然满屋子都是书,但那些书却都被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丝毫不乱,让她有一种来到古代儒生书斋里的错觉。
好不容易从震惊里回复下来,朱蒂随手从床头案桌上拿起一本书,看了看封面之后吁了口气,笑着说:“阿南,你信佛么?这种书可不像是你这种年龄段的孩子看的呀。”
(我就说嘛,这些书一定是摆出来做样子的,小孩子怎么会看这种书,不过能把这么多书整理得这么清爽,在他这种年龄也算是很难得了。)
司南腼腆地低下头,挠挠后脑勺:“也不是啦,我当然不信佛,也没有其它宗教的信仰。我其实一直把宗教当作一种哲学来研究,不过越是仔细阅读,越是能够从中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司南转身在书架上找了找,抽出另一本书递给朱蒂:“比如说吧,这本原始佛教经文所论述的本质比较类似于现代无神论心理学的自律,佛相信人的根本困难不在思想,而是在感情,特别是在他的欲念没有受到严格控制的时候。而现代的佛教徒却将原来释加牟尼本人所讲的教义斥之为小乘佛教,将自己标榜为大乘佛教,可却依然打着释加牟尼佛的旗号,这难道不是一种很好的讽刺么?”
司南说得兴起,接着说道:“从佛教和其它各个宗教的历史发展,我可以从中看到由异端到正统、由非主流到主流、由受压制到压制其它宗教诸如此类的变化过程。还可以看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种思潮的发展过程……咦,朱蒂阿姨,您没事吧?”
朱蒂苍白着脸勉强笑一笑:“啊,没事,我只是觉得你讲得很有道理。”
“朱蒂小姐,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地方,也许研究宗教并不是你的兴趣所在,我的意思是说,您不必因为这方面的知识比不上我而感到自卑。”
司南的表情十分的诚恳,可这话却说得太直白了一些,朱蒂感到混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转头看看司仲勋,司仲勋无奈地耸耸肩膀,显然对这种伤害到自尊的场景已经习已为常了。
朱蒂突然眼睛一亮,看见书桌上正摊开的一本英文版《哈姆雷特》,她觉得自己还有扳回一城的希望。
“学习英语可不能光看书就行了,口语也是很重要的,也许等我有时间的话,可以帮你强化一下口语练习。”朱蒂这段话是特意用英语说的。
“那可太感谢了。您知道,在这座城市里真正英语口语说得好的人并不多,大多数是半桶水而已。您能够抽时间和我做口语练习真是太好了。”司南的回答用得也是英语。
朱蒂的脸色又开始发白了,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起来。强撑着和司南对答了几句之后,朱蒂找了个借口,拉着司仲勋匆匆离开这间足以让她做上好几天噩梦的房间。
“阿南的口语水平怎么样?你知道的,我的英文不好,不好判断他现在的程度。”司仲勋悄悄问。
朱蒂苦笑着回答:“我在美国留学了四年,一直以为我的口语水平还算过得去了,可没想到阿南比我还要强得多。”
司仲勋失声惊呼起来:“这怎么可能?阿南从来没有出过国,更没有和外国人有过交往,他的英语口语水平怎么可能比你还强。”
朱蒂解释说:“我在美国说的是美式英语,语法上约束比较少。而阿南刚才用的是纯正的英国式英语……不!应该说比纯正的英语还要纯正。他的口语无论在用词,开头还是结束方式上都和普通英语不同,只有最古老最纯正的英国贵族才会这么说话。”
“跟阿南对话实在是太打击人了,刚才我似乎有一种错觉,我觉得自己好象是一个种地的农民,正在向高高在上的领主报告今年的收成情况一样。”朱蒂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阵,终于想出一个比喻:“我就好比一个操着河南腔的老农民,而司南就像一个说着京片子还满口之乎者也的秀才。”
朱蒂讲到这里停了一下,开始有些局促起来:“局长,有些事情我想问问,阿南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司仲勋犹豫了一下,说:“自从那天从医院把他接回来之后,他就变成这样了。现在我一跟他说话就觉得受到打击,我甚至没办法挺直腰杆跟他对话,在他面前我甚至觉得自己很愚昧。”
朱蒂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局长,难道你不觉得情况有一些不对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