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正与那中年人缠斗的王世充虎躯狂震,仿佛感应到爱子惨死,发疯似的舞剑,乃是用了激发潜力的法门,剑芒暴涨,逼退那中年人一招后与欧阳希夷一起拍马远走。
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
同时举目四顾,不见炎钧道长的身影,不知正陷入哪里的重围中,却不敢再耽搁,拂袖挥走三支射来的箭羽,尽力突围。
这时身边只聚了十四个亲信,余者要么死了,要么散了。
隋兵潮水般将他们淹没,战作一团。
另一队十多人往他二人杀来,王世充哈哈一笑,一剑挥去,最接近的士兵使刀格挡,当的一声,硬给他此重手法震堕下马。
投身战场,王世充像龙归大海,浑身狠劲大发,转瞬间杀了四人,这使他回忆起以前身先士卒、亲冒矢石的热血岁月,艰苦而充满激情,但敌人密密麻麻,又不知从哪里会突然冒出冷箭来,养尊处优了一阵子,挡起来甚为吃力。
欧阳希夷胡须上沾满敌人的血迹,看起来颇为可怖,趁隙叹道:“世充,今趟要逃出生天,怕是不易啊。”
王世充无奈道:“直到现在,我仍想不明白杨侗为何要选择在这里杀我,他就是在洛阳当场将我处决,相信外人也不会有二话。”
欧阳希夷笑道:“还管这小子做甚?先杀出去再找他算账!”忽然皱眉道:“不好,玲珑有危险!”他长的高大,又骑在战马上,故可看到远方玲珑娇正陷险境。
王世充应付着几个敌人,扫了一眼道:“只能祝她吉人天相了。是我对不起她。”
玲珑娇本是要救援王世充的,她是个重诺之人,不然不会千里迢迢来到中原,更不会直到王世充败亡还一心追随。但中途心生警兆。
警兆的来源是个王世充麾下的战士,他一直在接近,但玲珑娇长年逃命练出的直觉告诉她此人有问题。
首先是那身衣服并不合身,好像有些宽松。
其次是拍马疾行的时候他居然用头盔遮住了面部上沿,一点也不担心会看不清道路。
最后是在众人厮杀逃命的当儿,他竟朝战场的中心赶来,完全不合常理。
行藏鬼祟,武功不凡,他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所以,玲珑娇向他迎去。
在这片杀声震天的世界里,两人只有百步远,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对视。
玲珑娇差点叫了起来,亦明白此人正是为她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秀丽的脸庞,虽用黑纱罩着下半边教人看不清楚,但那眉目如画,鼻如悬胆,尤其是那明亮而有神的眼睛里泛出的一抹慑人的微蓝,当真是惊心动魄的美丽。这人正是她的熟识,大明尊教五类魔中武功最强的“毒水”辛娜娅。
辛娜娅定是为杀她而来,具体原因却不清楚,难道还是为了那个她从小听到大却从未见过的五彩石?
玲珑娇曾领教过她的厉害,心中叫苦,自己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忙往外围方向驰去。
辛娜娅美目射出冰冷的寒光,神色却出奇地平静,手中多了两把短剑,柔声道:“玲珑!你今天死定哩!”无比悦耳的声音在四周杂音的过滤下准确传到玲珑娇的耳朵里,却是死神的催命符。
玲珑娇只觉茫茫天地只剩她孤零零一人,背后的美女如个捕食的恶狼要把她撕个粉碎,只能迅速扬鞭,期待上天再给予她好运。她的策略是绕回来时那片密林,在那里她出色的轻功才有发挥的余地。
但显然辛娜娅不会让她的如意算盘如愿以偿,跃往半空,两把短剑盘旋飞舞,幻化出重重剑影,直抵她的后背。
玲珑娇一瞬间判断出她留在马背上只有被击杀的命运,际此生死存亡之间,她向外抛飞。
东方天际露出曙光,新的一天终于降临大地。
辛娜娅一个旋飞,双剑如骤雨狂风般往玲珑娇攻至。
玲珑娇香汗淋漓,根本招架不住,只能用高明的轻身功夫屡屡闪避对方致命的杀着,但被迫得左支右绌,险象横生,娇躯多处淌血,其势再难支撑下去。
辛娜娅倏然收剑,回肘撞飞背后两名隋兵,冷冷道:“玲珑,乖乖交出五彩石,姐姐或许会给你留个全尸。”
玲珑娇蹲踞倒地,剧烈喘息道:“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肯相信,我根本没有见过五彩石?娘临终前遗愿希望我可将五彩石还回波斯,但迄今我仍不知五彩石沦落何处。当年在师公手中五彩石就已失踪了,或许在大草原哪个头领营帐里,或许在中土哪个商铺的柜台上,也或许被长埋于黑漆的地下,等待它新一轮命运的开始。”
辛娜娅微怔,走到她的面前,叹道:“你的表情心跳告诉我你没有说谎。以前你说清楚就可以了,何必一路逃逸,浪费教中这么多人力物力?”
玲珑娇苦笑道:“你们一上来就要抓我杀我,我哪有开口辩驳的机会?再说你又不知我娘与你们的矛盾,我若落到你们手里,哪里还有命在?”
辛娜娅默然,又淡淡道:“玲珑,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吧!你知道的,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从不介意手下多一个冤魂。”
玲珑娇心中一动,忽然岔开道:“我听说你与吐谷浑的伏氏父子有仇?”
辛娜娅黑纱下的面容狰狞起来,眼中透露出刻骨铭心的仇恨,半晌才回复平静,哂道:“你能帮我报仇不成?”
她虽投身大明尊教,地位不低,但教中不会为她解决私人恩怨,而凭她一人想要报仇却力有不迨。吐谷浑早年被大隋灭国,近来又死灰复燃,可汗伏允已经归天,他的儿子伏骞野心勃勃,自创伏养气功,专讲潜藏生息之法,真气源源不绝,身边高手如云,想要刺杀成功谈何容易。
玲珑娇咳了一口血,微笑道:“我自身难保,当然不成,但有个人可以。”
“他是谁?”辛娜娅酥胸起伏,优美的曲线在宽松的武士服下也展现无余,可见心情激动程度。
玲珑娇眸中情感复杂,檀口吐道:“明宗越。”
辛娜娅杀机迭起道:“你在消遣我?”
玲珑娇神色不变,笑道:“他欠我一条命。”眼角一丝泪水无声划落。
辛娜娅倒吸一口凉气,今日险些酿成大错,不然明宗越那魔头非把圣教连根拔起不可,提起她的娇躯,感叹道:“玲珑,你的命真好。”
二女共乘一骑,不一会儿即在乱阵中闯出,因为她们都非重量级人物。
真正的重量级人物显然是王世充,这时与欧阳希夷也被敌军分割开来,周边只有两边亲信,浑身浴血,高喝道:“欧阳兄勿要管我,快走!否则我就是死也不会冥目。”
欧阳希夷明知继续战斗下去只是枉死一途,但现在岂能抛弃友人独自逃生,沉声道:“我们多年的交情,定要与你共生死。”
王世充避过一只投来的长矛,扬声道:“帮我照顾玄应玄恕他们。求你了!”
欧阳希夷虎目含泪,只得应了,剑光闪烁,余者不愿死拼,被他杀开一条血路去了。
忽然,那中年人徒步迫至王世充十步内,须发扬起,双手化作漫天掌影,藉着奔跑之力以激流闪电之势斜冲而至,狂劲掌风,冰寒若雪,将他完全笼罩其中,根本无从躲闪,剩下只有凭真功夫硬拼一途。
“世充兄退后!”
一个悠扬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赫然是炎钧道长。
王世充大喜,从马背上跃起,向后飞退。
啪!
炎钧一掌拍在王世充背上,还阴恻恻地道:“世充兄你中计哩!”
王世充立即像断线风筝般朝那中年人踉跄跌飞。
那中年人收回左手,化右掌为拳,冲拳隔空打去。
蓬!
王世充应拳上抛,喷出一口鲜血,五脏翻腾,经脉欲碎,自知今趟定是完蛋大吉。
炎钧横空而至,把他抱个结实,又是一掌印在胸前大穴上,与那中年人并肩立在一起。
王世充睚眦俱裂,咬牙道:“为什么?”
炎钧低头看着怀里的他,目光温柔,就像看着亲爱的情人,叫人恶寒不已,低声道:“你可知我出家前本姓元?”
王世充瞳孔涣散,恍然道:“你与元文都是什么关系?”
元文都是杨侗的心腹大臣,在王世充来洛前就一直主持洛阳大小事务,权势无两。
炎钧道:“他是我的儿子,亲生儿子。此番杀你与越王无关,纯是犬子想要泄泄私愤罢了。世充兄你到了地府勿要恨错人才好。”
王世充气若游丝,叹道:“是我有眼无珠。先看错郎奉,又没认清你的真面目。我败的不冤啊。”
那中年人凑过来嘿然笑道:“世充兄又错啦!叛变的不是郎奉,而是宋蒙秋,你这蠢材现在还不明白吗?”
王世充双眼闭上,人逝灯灭。
炎钧赞道:“他倒是个人物,拿得起放得下,换我定是死不瞑目。”
那中年人沉声道:“老伙计,你先想想越王殿下会怎么处罚你的宝贝儿子吧!纵使他是殿下的得力智囊,也不能抵挡此番私自调兵的大过。”
炎钧哂道:“得了吧!没有越王的首肯,你当这几千士兵真会听文都的指挥?”
那中年人愕然道:“你是说那旨意是真的?既然要杀王世充,干嘛还要放他走?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还累死累活,死了这么多人?”
炎钧摇头道:“小儿只是恨王世充罢了,越王却是为少林寺的觉远和尚出气。那觉远与王世充的侄儿王仁则有血海深仇,连带着王氏一族都恨上了。王仁则逃的不知所踪,这笔账当然得算在王世充的头上。另外,你不觉得在这城外荒野中杀人气氛更浓吗?”
那中年人笑骂道:“杀人讲究个狗屁气氛。”
炎钧笑了笑,道:“我个人认为是越王没抓住可杀王世充的痛脚,不愿落人口实,更要免得洛阳人心惶惶,对朝廷失去信心,也有可能是在忌惮那个煞星,天知道下令灭王世充满门时这厮会否插上一脚。”
那中年人对凌风这个江湖传言的煞星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不愿谈他,道:“这些头儿的心思真叫人捉摸不透,怪不得人家高高在上,动动嘴皮子就行了,咱们只有跑腿的命。罢了,老子回去要睡曼清院那三个小娘们儿,老道你别跟我抢。”
炎钧大笑道:“老道我在三清祖师座下立誓,早戒色啦!不过那三朵金花有洛阳帮撑腰,如今洛阳帮帮主上官龙给明宗越收拾掉,偌大帮派定要被越王收服,以免市面局势不稳。只要你肯开口,越王多半会舍得这三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的。”
那中年人呸了一口道:“妈的!真他娘的麻烦。老子就试试吧。”
自有仵工清扫战场,无论敌我战士的遗体都就地掘坑埋葬,以免引发瘟疫恶疾。王世充的骸骨也不例外,一代枭雄在世时何曾想过死后连个棺木也没能备上一具。
阳光驱散长空的阴霾,照向大地。
血腥的杀气却广布在众人脚下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上。
战乱,杀戮,罪恶,残暴,几时能休?
没有人知道。
顺利逃生的董淑妮和王玄恕不知道。
前路茫茫,两个温室中养大的花朵即将面临遥不可知的命运,亲人的生死未卜、凶多吉少让他们抱首痛哭,却不得不跟着三名忠心耿耿的护卫南下。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个可怕的烈瑕会随时出现,夺走他们的生命,或者自由。
董淑妮无比怀念那个温暖而强大的怀抱,在这乱世中还有什么比无敌的武力更令人有安全感呢?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愫的萌生是无可避免的。
正坐在洛河旁大石上休息的辛娜娅和玲珑娇同样不知道。
但一个为了难抿的仇恨,一个为了简单的生存,两个本应被人宠爱怜惜的女人头脑中都出现这个足以令人窒息的头痛问题。
玲珑娇哪里晓得凌风的真正去向,辛娜娅也不敢杀她,只能选个笨法子,南行到天下会的地盘上,守株待兔,不愁凌风不现身。
正被她们期望接近神灵的凌风也不知道。
对外人生死愈发淡漠的他正争分夺秒,为了心爱的女人而奋斗。
他在聚丹,迈开了由人类逆行成仙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