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中国是世界上洪水灾害最严重的国家之一,这是由于气候、地理条件所致,防治洪涝灾害,关系到中华民族治国安邦和生存发展的大事。我们的民族,历来就有着与洪水灾害作斗争的悠久历史和光荣传统。
朝旭在云溪十天,第一次亲身体验了抗洪斗争的惊险与重大。这些天来,他以云浦乡为基地,吃住在这里。白天在环绕云溪数十公里大堤上奔波,晚间或开会、或电话联系各点。县领导见副市长坚持在第一线,谁也不敢擅离岗位。他看到洪峰已过,江水平缓地流淌,心情也似慢慢回落的水位,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大堤上,排查险情的群众大部分已撤回,白天分地段由个别值班人员察看,晚间有少量的巡逻人员,提着古老的马灯,或拿着手电筒,在大堤的下沿悄无声息地巡游。村子里灯火闪烁,这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随着防洪工作告一段落,朝旭也将离开云浦。
临行前,任青林和乡党委程书记,亲自提了三塑料桶谷酒过来,朝旭一见,眉开眼笑。他走过去拧开盖子闻了闻,笑眯眯地说:“好香好香!”回过头问林杰,“付款了吗?”任青林代答道:“给了给了!嗯!”朝旭不放心地问林杰“真给了?”林杰点点头。朝旭这才握着青林的手,说:“谢谢!”
任青林不好意思地说:“市长喝咱一点谷酒还给钱,真不好意思。”朝旭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别不好意思,这才叫君子之交,下次到楚云别忘了还带三桶。”说这话时,他回过头问朱江,“朱厅长你还要啵?”朱江说:“要要!没错三桶!”林杰在一旁笑笑说:“看来还有我一份!”朝旭对林杰说:“你这小子,还少得了你的!”
任青林说:“我一定去看朝市长,一定照办!”朝旭说:“说好,一定照价付款,不然,我就给你以物易物。”青林说:“我希望以物易物,留作纪念。”朝旭说:“作什么纪念,我给你两条烟,看你咋纪念!”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朝旭又给他嘱咐一番堤坝上的事,说“只要有责任心,一般都不会出啥事。你要注意,既使洪水在往下退,也不可掉以轻心。””任青林说:“是的!大堤长期泡在水里,基脚非常松软,很容易出事。”朝旭说:“你这里我还是很放心的!”
朝旭一行上了车,任青林从车窗外紧握着他的手,不禁流下了眼泪,啥话也说不出。朝旭说:“青林!到楚云一定来我家作客,我和我夫人都会欢迎你的。”青林点了下头。“嗯!”了声。两台车慢慢开动了,云浦乡所有的干部还有不少群众都出来送行,任青林站在最前面,他目送着渐渐远去的车,心里在想,当官就要当这样的官,多么平易近人,多么令人敬佩!
朝旭回到云溪的翠微宾馆,朱江来到朝旭房间,俩人说了些抗洪救灾的事后,朝旭递了支烟给朱江,抽着烟叹了口气,心情显得很沉重。
“市长!防汛工作告一段落,我怎么觉得您似乎仍很郁闷?应该轻松才是啊!”朱江感到有些诧异询问。
“谢谢!你很细心。是啊!这是我从未有的心境,
云溪——既是自然灾害的风口浪尖,也可能是个经济犯罪的重灾区呀!这里可能会要出大事!”
“嗯!我也有同感,这个地方不简单啦!从他们准备擅自决堤蓄洪这件事,就可以看出,他们的胆子够大的呀!”
“事出有因。”朝旭扫视一眼住房“过去讲市场一统就死,一放就乱。现在市规范了,可党政机关、甚至一些领导干部的思想却乱了。你不觉得,我们住的这宾馆,与市里四星级以上酒店没什么两样?”
“刚来第一天有所察觉,后来就没在意了。您今天一提起,嗯!这规格、造价,确实非同一般啦!”
“他们决堤,连同整个云溪一起淹没,为什么?”
“是啊!他们头脑咋这么简单呢?”朱江不解地看着朝旭说。
朝旭冷笑道:“哼!这可不是头脑简单问题。私人煤窑发生几次重大事故私了;县领导干部在银行贷款几千万;挪用住房公积金;甚至大肆动用防汛专款。这,是个头脑简单问题吗?”
“哦!您有什么打算呢?”朱江听了,感到很是震惊。
朝旭:“如实向市委汇报,请纪委派人调查。我是做群众工作出身的,那些年,信访量虽不小,但如此重大的问题还从未有人反映过。我来云溪前,群工部给我带了封信,他们也是心中没底,究竟牵涉到多少人还很难说,肯定一大批啊!”
朱江:“一个小小县城,烂掉一大批干部,损失大哟!”
朝旭脸向窗外,沉默了很久,抽着闷烟沉思:这里面情况很复杂,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哇!”慢慢转过身来:“我想走之前,召集县委、人大、政协和政府几家领导开个会,从面上打个招呼,敲敲警钟,也许有些作用,想办法把一些问题不太严重的干部拉出来,能够挽救几个也是好事。”
朱江:“会不会打草惊蛇?”
朝旭:“如果说打草惊蛇,第一天晚上蛇就出洞了,不是你我及时制止,那一口要咬死几十万人啦!我既然知道这里有事,不可以漠不关心。我不是非要搞出几个罪犯不可,而是尽量把那些陷得不深的拉出来。你想想看,事情发展到要决堤冲涮罪证,这该有多严重啊!”
朱江:“我当时只是从决堤的本身考虑,并没想到其中还隐藏着什么文章,所以,我发火了。看来,事情挺复杂呀!”
朝旭憔急地起身,一个劲抽烟,来回在房间踱步,他对朱江说:“不论谁出事,弄不好就是家破人亡啦!可是,这种事谁也不管,就会国破家亡啦!云溪怎么得了啊!”说着,从提包中拿出那封信递给朱江,朱江接过,看着信,眉头紧绉。
朝旭交待朱江,暂不要外传,事情还有个调查过程。
朱江走后,朝旭进到洗漱间洗了把脸,当他手拿着毛巾边擦边从洗漱间出来时,看见龙达理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朝旭一愣,接着:“哎!达理!这么早就来啦!有事吗?”
龙达理站起来:“我是向您请示,今天,县委要开个常委会,研究几件急需要办的事。”
朝旭:“好哇!我也趁此机会,去逛逛集贸市场,捎点土特产回去。”
“那我叫姜珊陪您去!”
“不用!我和小林随意走走!”
“那行!就一上午会,下午再来陪您。”
“你忙吧!反正现在没啥事了,我也轻松轻松。”
“那我走了!”
“好吧!”将他送到门口,正好碰上林杰。
“龙书记您好!”
“林秘书好!”说完,下楼去了。
朝旭看着龙达理离去的背影,心里觉得沉甸甸地。他对林杰说:“小林!来!”
林杰进到房间,问朝旭:“市长!您有事儿?”
朝旭:“你昨天说了一些情况,但有些来龙去脉还不很清楚。你给魏副县长打个电话,请他到你的房间等我,我还想听听他的看法,正好县里开常委会,没干扰。”
林杰:“好的!我就去打电话。”说完,回房间打电话去了。
朝旭在房间打了几个电话后,来到林杰的住处,见魏初民已经在那里等候,魏见朝旭进来,礼貌站地起来,朝旭抚着魏的肩膀说:“坐坐!”俩人坐下后,魏初民说:“我现在把了解到的情况,尽可能详细点给您汇一下。”
朝旭却说:“初民啦!第一、你不要说得太细,讲几个主要事;其次,要弄清是违纪还是违法;第三、没作结论前,一不要把事情扩散,二要坚决服从县委、政府的领导,好好工作。”
魏初民说:“嗯!我会的!”于是,他按照朝旭的要求,重点把龙达理的几个主要问题作了汇报。
国平得到了龙达理的特别关照,龙自己在袁那里得到的回报到底有多少,袁不得而知。袁的一个朋友说,龙一家在加拿大定居后,袁经常往加拿大汇款,其中,他亲眼看到的一张汇款单是二十万美元。现在,袁尚未满刑便已出狱,不仅重操旧业,龙洞煤矿扩大生产,而且又在地势好,运输近的地段开了两个新矿……。”
魏初民汇报完以后,林杰还补充说:“龙达理从来是以‘文人书记’面目出现在公众场合……。”
魏初民气愤地插话:“他算甚么‘文人书记’,简直就是个五毒俱全的流氓地痞,他现在身边的这个欧阳玉兰,公开与他一道成双作对出出进进,他还有几个隐蔽的女人,几处隐蔽的住所。他手上有的是钱,玩女人还不要自己掏腰包,由几个矿老板给他安排得好好的,吃、住、玩、小费一条龙。”
林杰:“我们调查还发现,有人反应他特别喜欢玩弄枪支,煤矿老板们经常陪他进山打猎,还送给他一支六**四手枪,子弹若干发,还有防弹衣服。”
朝旭显得很沉重地说:“看来,他的事情可能要专案调查。初民,你把现有的材料整理一下先寄给我,我亲自交给纪委,由他们立案侦查。我不是纪委的,对他‘双规’不了。这个案子牵涉面估计不会小,一旦动手,恐怕不是震惊云溪,也许震惊楚云或许更大些。我并不希望事情有多么严重,从这几天相处来看,人确实是一个聪明人,外表长得也不错,我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带着镣铐走进监狱。这几天,他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看到他那副窘态,既可恨,又觉得可怜、可惜!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啦!”
“他,本来可以做君子,却硬要做小人,作茁自缚!”魏初民气愤地说。
“话虽这么说,心里总是难受呀!这就好比在战场上,当战友被敌人的炮弹击中,从身边倒下去,那种惨痛、悲愤、疚心的心情,又怎能避免得了!”朝旭沉重地说。
魏初民听了,说:“人都难免悲天悯人,您很善良。我和达理前世无冤,近世无仇。要说私交,他平时与我也还算过得去,我转业安排到县政府,还是他帮的忙,就这一点,我应该感谢他,至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我也从没想要将他怎么样?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不是要去夺他的什么权。当下时风是只要倒下去一个,便会说是谁谁给整的,我并不想承担这并不好听的名声,可我必须这么做。并不是说我的党性有多高,原则性有多强,既然他出格了,那也只能是犯到哪,办到哪了。有一个好的县委班子,至少几十万云溪人民放心些。”口气缓和多了。
朝旭说:“你做得对,我看了你的信后,很受感动。你真名实姓的举报他,证明你心怀是坦荡的;你所反映的问题基本属实。你对人是负责任的,你没有错。如果我们的党,我们的党员干部,面对这些严重贪赃枉法的人,知情不举,听之任之,甚至参与其间,那我们这个党就没有希望,我们这个国家也就危险了。”
林杰在一旁插话说:“悲天悯人与旗帜鲜明,并不矛盾。”
朝旭说:“对!不矛盾,就象普度众生与十八层地狱一样,佛教讲地狱,人间设监狱,都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进去,那是一种特殊的教育手段。然而,现在的状况却实在令人担忧。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不少的党政领导干部,经不住金钱美色的诱惑,可以说纷纷落马。可还是有人不吸取教训,一个跟着一个栽跟头,这种‘前赴后继’真的没有必要。”
他沉思了很久,又对魏说:“云溪的情况从形式上看,似乎有些云遮雾绕,但还是显露了一些带规律性的东西。小林你认为呢?”林杰听到朝旭发问,他笑笑说:“说不好,嗯!我总觉得有股子邪气。”朝旭说:“你说得没错,邪气,或者说暗流,不是通常说的潜规则,而是不被人们所意识到的东西。”
魏初民用他那浑厚的楚方言说:“连续三届书记都栽在同一个坑里,真叫丢**的脸。”朝旭接道:“这就是小林刚才说的一股子邪气。从这股邪气里应该嗅出点什么来?找出规律?我所说的规律,不是当年的阶级斗争的规律,而是当前市场经济规律中派生出来的,比喻说美味、美声、美色,这类市场化的东西,它能让你美美地淹死在美丽之中。”
魏初民突然眉头一扬,说:“我总觉得,继续让姜珊当县委办主任有问题。”朝旭问:“就是和龙书记下乡的那个女的?”魏说:“是的,上次她在会上不是还顶了您吗?”朝旭说:“那不叫顶我,谈自己的看法嘛!只要是参加会议,谁都可以发言。不过,她发言的时间、内容,倾向性还是蛮强的。噢!她有什么问题?”
魏初民摇摇头说:“真要说她有什么实质性的问题,真还说不出。只不过,我总是在想,为什么三届县委书记象走马灯似的,一个个倒了下来,而她却不动如山?她是县委办公室的主任啦!难道她就那么干净?没有一点干系?”
林杰插话说:“我发现她有投其所好的特点,我们刚到,她就问我,市长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酒?喜欢玩牌吗?麻将还是扑克?喜欢唱歌还是喜欢跳舞?嗯!可细啦!”
朝旭笑道:“你咋回答她的呢?”
林杰:“我不硬不软地告诉她,市长是个多面手,但他更是个工作狂!”
朝旭哈哈一笑:“哈哈!你真会说话。”
林杰:“本来嘛!我最烦别人剌探这些东西。”
魏初民说:“她历来是这样,对县里主要领导的爱好,摸得清清楚楚,而且从来是顺着他们,并且安排得妥妥当当。有人说她皮条,她大发牢骚说‘怨我——!嫖是男人的共性,他要嫖,我能管得了?我拉皮条,笑话!我叫他吃屎,他吃不?’”
朝旭笑道:“这也倒是!”
“有人说她玩领导,她却说,‘我玩领导,那领导又在玩谁呢?他们都在玩**。当然啦—!玩**也得靠本事呀!玩得转的——越玩越转,玩不转的——玩掉自己拉倒。说我玩人,那是他们自己没机会,没本事。谁有这个机会,谁又能再喊清高?”
朝旭笑道:“这人很不简单,她可以把玩领导当成份内工作,还可以做为重中之重,领导乐意让他玩,旁人又无话可说,她又顺理成章,你能奈她何?”。
林杰说:“这女人完全是按大都市里的歌厅、舞厅在经营自己啊!”
朝旭沉默了一会儿,严肃地说:“躲藏花蕊中饱醮毒液的蜘蛛最毒,尽管花是香的、美的,当蜜蜂、蝴蝶一类飞虫去采花时,却不曾想到,会被早早倒装在花蕊中的蜘蛛箝住、吞噬。蜘蛛没有翅膀,但它可以巧妙的制服飞虫。这就是为什么三届县委书记接连倒台,而她这个主任能继续连任的诀窍。”
林杰说:“我要是这里县委书记,首先就把她撤换下来。”
“哈哈哈!小林啦!你想得太简单啰!”朝旭笑道。林杰不解地懵着眼看着朝旭。
“一、你不会换。你当县委书记,她同样会把你安排得好好儿的,你舒服了,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存有心机,你无所用心,别说件件事依她,只要一件事落在她手里,她就可以要挟你,你就被她乖乖地牵着鼻子走。二、你换不了。她没有什么把柄给人抓着,她要做的事,都是她的代理人——你给办的。再说,她手上掌握了人、财、物的权力,她可以凭着手中的权力,打着你的牌子,办她要办的事。就连请个客,安排一餐宴席,都得经过她。她安排你吃鱼翅,你就吃鱼翅;她让你吃咸菜,你就得吃咸菜,你还蒙在鼓里,心里作憋,她不动声色。”
魏初民佩服地说:“是啊!朝市长你说得太对了。我虽说也曾在会上指着她的鼻子骂过她,可她根本不当一回事,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
朝旭摇摇头说:“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啦!只要书记不开缺她,谁也奈何她不得呀!权力失去约束,就可以为所欲为。她有持无恐者三:一曰权势,她手中的权力可以调动她那个势力内小圈子的人;二曰‘人缘’,她用权力笼络了一帮既得利益者;三曰把柄,她用精心设计的种种圈套控制了领导,领导有短,她又何惧之有?”
魏初民说:“姜珊是云溪的一条毒根啊!她看透了龙达理是个什么的角色,牢牢地控制住了这位云溪的撑门人,她偷着乐,她冷静地、随心所欲地把玩着龙达理,把玩着权力的开关、云溪的印把子。人前,她叫龙书记,私下或交情甚笃的人面前叫龙夫子。龙达理对姜珊的话言听计从,凡是涉及到她要插手的办事,没有办不到的。许多事由姜珊提出,龙达理受理,然后再拿到**云溪县委常委会上讨论通过。”
“云溪只是一个缩影,凡是**现象比较严重,或群体性**猖獗的地方,一把手绝对脱不了干系,或者与一把手所用的关键人物有直接联系。”
朝旭分析完这个案子后,对下一步如何工作,也与魏初民交换了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