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隐去,晚霞柔和,余晖静静地洒在古老巍峨的城墙上。
萧益民和杨庶堪走到城墙西北角便停下步子,杨庶堪指向城外军校后方的锦江北岸,询问那片正在兴建即将完工的宽阔厂房和库区是谁的?准备用来做什么用?
萧益民也不隐瞒他:“是我们华西实业总公司的新工厂,城内的地盘太小,已经不能满足军工产品的生产需要,我们定购的三条德国生产线下月运到,数百万元的进口原材料和辅助设备陆续到来,城里的工厂和仓库放不下了,只能修建城外这个新厂,估计还要努力三个月,这个新厂才能正式投产。”
“城里原来的工厂怎么办?还有那么多先进设备,好像都是这几年陆续购进的吧?没用几年就换新的,是不是太奢侈了?”杨庶堪感兴趣地问道。
萧益民笑道:“原来的机器设备也不错,但与新购设备相比,还是落后了,我们计划把大部分旧设备和整个铸造车间搬到雅安,再购买两座德国电冶炉和其他一些机械设备,在雅安再建一个小型炼钢厂、一个铁合金厂和几个加工车间,把雅安当成重要的加工基地经营好。”
杨庶堪很惊讶:“加工基地?雅安能有多少钢铁?”
萧益民笑着摇摇头:
“外行了不是?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雅安已经成为滇北、川南、川西等地土法冶炼的金属产品集散地,仅今年上半年,各种冶炼产品的交易量就达到四千五百吨,而且每个月的交易量都在稳步增长,白银的产量也增加很快
“各地富绅尝到了甜头,纷纷购买先进的矿山机械和冶炼设备,目前已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铁矿、铜矿和铅锌矿区获得开采,铜锭、锌锭和铁锭越来越多,质量也越来越好,估计再有五年的发展,我们就能减少各种特种钢材和铜板等原材料的进口,基本做到自给自足。”
“真没想到发展这么快……对了,我在重庆听说,省政府用现金补偿的方式,收回了綦江钢铁厂和两个优质煤矿的所有权,目前正与美国裕中公司和那个什么……什么钢铁公司进行联营谈判,有这回事吗?”杨庶堪问道。
萧益民点点头:“去年冬季到今年初,欧美等国的钢铁公司就对綦江铁厂和周边矿山进行过详细考察和论证,在合作问题上也谈了过好多次,只有美国开出的条件还算诚恳,获得了省政府和工商界的接受。
“最初的方案是,政府以矿山占股四成,美国西姆斯卡莱钢铁公司以冶炼设备和技术管理占股三成,四川工商联以资金投入占股三成。在上月底到本月中的正式谈判中,美国方面再次提出增加百分之十股份的要求,省政府方面不答应,最后是工商联让出一成股份,合作三方这才在和约上签字,算是已成定局了。
“估计未来两年之内,四川的轻重工业将会获得很大发展,我也不用整天担心被列强掐住脖子了。”
杨庶堪再次沉默,萧益民拉着杨庶堪的手臂走下城墙,包季卿和刘秉先几个知道萧益民两人有话要说,都知趣地保持距离,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过了军营与北校场大营之间的铁桥,两辆敞篷的四轮马车停在前面,萧益民将疑惑地杨庶堪拉上车,包季卿几个登上另一辆跟在后面,两架马车穿过军营驶出大门,调转方向朝西郊驶去。
马车顺着新修的宽阔公路使出五六公里,仍没有停下的意思,杨庶堪四处看看,再望望开始变暗的天色,忍不住大声问道:“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萧益民直至前方坐落在金色稻穗中的两排房子:“就到了,我们一起到前面村子去坐坐,喝杯茶吧。”
杨庶堪皱起了眉头:“你搞什么名堂?”
萧益民指着路边一片片泛出金色的稻穗的田野:“这片地方叫上清弯,原有住民十二户,田地两百五十多亩,其余全是乱石滩和长满荆棘的山包,几乎每年涨水都被淹,我们工兵营去年冬天修公路经过这里,看到周边几个村日子过得都不错,唯有这个占地最大、田地却最少的村子过得最苦,于是报上司令部政治处,把这个村子当成我们边防陆军的‘军民共建试点区’,仅用十五天时间,工兵营和司令部两千余边军弟兄带着数千俘虏,开出了七百八十亩田地、修好四个十亩左右的鱼塘,搭建了三排简易住房,并经过十二户人家的一致同意,安置三十户共一百零六个无家可归的川北灾民。我已经三个月没来了,借此机会请苍白兄一起来看看。”
杨庶堪不屑地笑道:“向我宣扬你的功绩和理想社会?”
“不好吗?苍白兄,你还记得一年中每个季节地里该种什么吗?还记得稻谷、玉米、黄豆、红薯的亩产量吗?知道早稻和晚稻的区别吗?如果你都不记得,恐怕其他那些国民党员们更不记得了不能总想着怎么向人民伸手要钱吧?”
萧益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问。
看到杨庶堪尴尬的样子,萧益民吩咐马车停下,拉上杨庶堪跳下车走到大路旁,跨过路沟踏上田坎才停下。
萧益民随手扯出一根稻穗递给杨庶堪:“苍白兄,你看看,和你巴县老家的稻子有何区别?”
杨庶堪接过看了好一会儿:“这稻穗好像挺长的,茎干似乎粗壮好多,是不是从南洋引进的优良品种?”
萧益民向闻声跑出家门的一群农民招手:“老贵叔,来来!我给你介绍个大能人!”
身体黑瘦的老贵叔大声应了一句,满脸惶恐的跑过来作揖:
“萧司令来了,哎呀、哎呀……先进家坐会儿,怎么也得先喝口水啊!”
“不忙,老贵叔,我们这位杨秘书长老家在巴县,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只是从小一心读书,很多年没回家了,不知道这稻子和他老家巴县的有什么不同,你给说说吧,我也不是很清楚。”萧益民和蔼地说道。
一群男女老少似乎都不怕衣着随意的萧司令,很快围过来询问萧益民和包季卿等人吃饭没有?埋怨说干嘛不说一声就来?老人低声吩咐儿孙快点去泡茶端来。
随后,老贵叔客气几句,颇为自豪地扯起一根稻穗:“多亏萧司令托人从广东带回好稻种,别的村子不敢种,我们这村子五百多亩生熟水田全都种上了,山包上还全都烧荒种上了蜜桃,军校的官兵们每个月都为我们运来几百车的农家肥,这才有了这个丰产的好兆头。
“周围十几个村子看到我们的稻子,再看看他们种了几十年的稻子,一个个后悔死了,各村都求我们留点儿稻种给他们,他们说宁愿拿五倍的白米来换,哈哈……还有,萧司令说了,等明年大邑县的化工厂把杀虫药和化肥生产出来,我们每亩田的产量还能提高两三成啊!”
杨庶堪吓了一大跳,他非常清楚其中的意义,当即和颜悦色地问道:
“老贵叔,你估算一下,今年每亩水田的收成能有多少?算谷子算打出来的白米都行。”
老贵叔频频点头:
“就算谷子吧,我们几十家男人都估算过,看着长势和稻穗的结实,每亩至少能打五百五十斤干谷子,比周围村子高出一两百斤绝不成问题,收完谷子接着种晚稻,种子还是萧司令帮弄回来的广东晚稻良种,听说广东那边也是经过五六年试种,才选出两种最好的稻种来,哈哈……按眼下这几百面早稻估算,只要不遭灾就能打下五六百斤干谷子,一亩地一年两季稻子种下来,至少能顶的上寻常一亩半地啊!”
杨庶堪心里非常震撼,四处遥望一圈,再次转向老贵叔:
“老叔,刚才萧司令已经和我说过村子的情况,我想问问,这半年都没有收成,你们吃什么?”
“打鱼啊!”
老贵叔急忙转一圈,指指房子廊檐下摊开的渔网,又指向西面的清水河:
“边上就是清水河,绕着村子有四道湾,鱼特别多,军校的一帮长官送给我们每家两张渔网,还有上千只鸡鸭鹅苗,我们每天打到的鱼和甲鱼都卖给军校和骑兵团去,价钱和城里一个样,换来的钱足够每一家买柴米油盐了。
“还有啊,几千官兵帮我们挖好了几十亩鱼塘,我们每家都养鱼、养鸭子和灰鹅,富裕点儿的十几家已经买来猪仔了,全按照萧司令送来那本农书做,叫什么……”
“爹,叫立体种养!”人群中八岁的小女孩大声提醒。
“对对……就是养猪、养鸭和养鱼在一起,养鸡和种果树什么的在一起,用鸡鸭鹅粪和猪粪种菜养鱼,几个月下来,不但卖了两轮青菜,鱼塘里的鱼也长疯了,乡亲们都说萧司令的办法好,以前半辈子都白活了,想想以前的浪费,就心疼啊!”
老贵叔望向萧益民,眼里满是感激,到现在他和乡亲们都想不通,一直在城里长大的萧司令,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农事。
杨庶堪不相信地望向萧益民:“你也懂农事?”
萧益民嘿嘿一笑:“不但懂,而且懂得比很多人都多,小弟还参考欧美各国发表的农业书刊,写了一份七万字的农业发展报告,对美国、德国和法国等先进国家的农业技术进行概述和对比分析,结合本省实际提出一系列建议,省议会组织农业专家小组经过半年评估,已经采纳了其中大部分,而且做出了五年农业发展纲要,争取在五年之内,将科学种养推广到全省每一个村镇,明年元旦合并的四川大学也要增设农学系,哈哈!”
杨庶堪捏着手里的稻穗沉思起来,萧益民看到天色就要全黑,连忙与热情的老贵叔和乡亲们告别,承诺秋收的时候一定来喝杯酒,这才在上百热情朴实的乡亲目送中离去。
回去的一路上,大家都望着两旁的景色没说话,即将到达军校大门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杨庶堪才开口问道:
“一鸣,不得不说你的政治教育卓有成效,也非常独到,你的边防军确实像你所要求的那样,没忘记自己来自于人民,这种军民共建方式是我闻所未闻的有效手段,非常值得革命军队借鉴,只是我还不知道,像刚才那样的军民共建村子,你们边防军提供帮助的有多少个?你们是否会一直做下去?”
萧益民回道:“大约七十个左右,我提出的‘军民共建’是个不容更改、必须坚决执行的政治命令,只要我在位一天,我领导的军队就必须做下去,而且要创造性地去做,当然了,遇到战争除外。”
“你对麾下各部有何具体要求吗?”杨庶堪像是很感兴趣。
萧益民点点头:“不但有原则有目标,而且非常细致。基本要求是,驻扎各地的每个团,必须建立三个以上的军民共建村,根据司令部政治处的最新统计,绝大部分共建的村子都有了很好的发展,康定地区也一样
“我们派出的工作队为当地的医疗卫生、畜牧业发展起到很好的引导作用,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成都和周边二十几个县的三分之一牛羊交易,来自我们工作队负责的川西各地,大量布匹、煤油、农具、药品、书籍甚至武器弹药,通过我们派出的十个工作队进入西川各少数民族地区,川西各族部落对我们边军从最初的害怕和仇恨,到如今的信任、欢迎和支持,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所以我很自豪!
“下一步,我们民主党也会介入这一行动计划,向党内富绅和慈善人士募捐,用以修建偏远地区和少数民族地区的学校和公路,大力促进商品流通,发展地方经济,承担起带领各民族走向文明、走向富裕的重任,争取五年之内,在川西地区每个县都设立民主党分部,让川西地区成为我们的根据地。”
杨庶堪长叹一声,颇为灰心地问道:“你当真决定不与我们国民党合作了?”
萧益民有些奇怪地反问:“怎么会呢?合作还是需要的,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今天之所以走这么一趟,是想借苍白兄之口,把四川边防陆军和四川民主党的所作、所为、所想带回去,也好增进彼此间的了解,我们四川民主党不但要捍卫自己的利益,同时也要捍卫绝大多数人民的利益,我们力求在全体党员中树立起这样的信念:真正地把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不是把某个人某个集团的利益凌驾在国家民族之上,这样才能获得广大民众的支持。”
杨庶堪苦笑着点头:“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明白就好,回去继续喝,咱们边喝边谈,谈点儿具体的合作意向与合作方式,怎么样?”萧益民建议道。
杨庶堪想了想:“好吧,我带来的任务一个都没完成,再不借此机会说出来,恐怕今后就没机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