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发呆母进屋来说道:“可买不得,那神火要真是匹克主的马,到时后悔都来不及了。”董坤沉思不语。付得山说:“我也知道,这赌谁也打不起,我家那口子不是就不让我买吗?但以我这些年放马的经验来说,我敢用命来担保,这马绝对不会克主。”他说完,看了眼董坤,见他还在沉默,就抽了口烟说:“三哥,你甭犯难,这赌打起来不容易,我就是来告诉你,以我的眼力,那马绝不会是克主的马,是马三分龙,再驯良的好马,突受惊吓时也都要发野性。”发呆母说:“这也难说,白电就从来没发生过那样的事。”付得山说:“白电是被阉割过了,脾气当然没有那么大,那匹神火要是也把它阉了,肯定不会出事,我家的花腰就是种马,地庄里除了我和辉子还有谁能骑上它?花腰不能阉,我要是买下神火,阉了它,难保花腰会欺负它。”
董坤突然问道:“那神火几岁了?”付得山说:“两岁不到。”董坤惊奇道:“两岁不到的马,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能踢死人,看来是匹难寻的好马,现在要是阉了还不算晚,那马真像你说的那么好,跟白电花腰比起来怎样?”付得山说:“三哥,我能骗你吗?你不信就亲自去看看,神火正在我家门口栓着哩,那马比起白电和花腰来毫不逊色。”董坤也是个爱马的人,经付得山一说,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说道:“走,带我去看看。”发呆母急忙阻止道:“发子他爹,这弄不好可是要命的事啊。”董坤说:“你放心,我就是去看看,再说得山不会骗咱的,那马要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咱买回来,阉了它,减减它身上的戾气就没事了。”
发呆母知道丈夫的脾气,他决定了的事,天塌下来他都不理会,也就不阻拦了。心里却还是放不下,说道:“我也跟你去看看。”
三人来到付得山家,神火就栓在门口的一根木桩上。董坤首先啧啧称赞,见这马浑身赤红如火,不带一根杂毛,头尾两米有余,蹄顶高七尺,脊背浑圆,四腿粗壮,仰头跺地,有画中八骏之姿;再看它脸上,只见双目炯炯有神,鼻孔一张一翕吐气有声,两耳支支精神抖擞,端的一匹百年难遇的好马!发呆母也越看越喜欢,竟忍不住伸手去摸它脖子。神火将头一仰,似乎在迎就发呆母的抚摩,又似乎自鸣得意显摆自己的神骏。董坤上前捋着神火的鬃毛,连马鬃都是赤红颜色,喃喃说道:“神火,真是名副其实!”发呆母说:“和白电倒真是一对儿,一红一白,真叫人稀罕!”董坤想起付得山刚才所说的话,他看这马目光柔和如水,不见眶中有泪,颡上更不见白毛,不会是克主的的卢马,于是断然说道:“这马我买下了,多少钱我都要买!”发呆母却犹似没听见一般,兀自出神抚摸神火。
董坤问付得山春花在哪,付得山说在屋里,三人于是走进院里,付得山把春花喊了出来。春花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因刚刚死了丈夫,神色间还带着一股凄凉。付得山对春花说:“董三哥要买神火。”春花看了看董坤,见他神态祥和,面目慈善,微笑着看自己,与他同村多年,知道他也是个珍惜畜生的主儿,说道:“这马我本来不想卖,可是家里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不好照料,又急缺钱用,这才忍心卖了它,见你也是个爱马的人,这马你凭良心说说,是个克主的马不是?”董坤说道:“这马目光柔驯,眶不含泪,绝不是克主的马。想来是尿壶兄弟一时不慎,才被踢死,这也得怪他命软,使活不得神火。”春花听他一说,哇地哭了起来,以手拭泪道:“村里人人都说这马克主,都不敢买。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即使是克主的马也要看主人是不是命硬,我家尿壶命不够硬,被这马踢死了。董三哥是咱地庄里公认的硬汉子,又养马有道,你说人要识马性,怎么会被马克死。”她说着眼泪簌簌而落,把站在旁边的发呆母都感动哭了。春花见发呆母也在为自己流泪,便对发呆母说:“三嫂,这马你见着心疼不?”发呆母没说话,点了点头。春花又哽咽着说道:“我当初就是看这马心疼,才叫我家尿壶买下来的,不曾想,他竟然给这马踢死了,三嫂啊,踢死尿壶的不是马,是天啊!”她声音有些发颤。发呆母上前扶着她的肩膀,为她擦了眼泪。春花继续说道:“说这马不克主的,就只有付大哥和董三哥两个人,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对畜生不忍心的好人。其他人都瞎了眼,看不出神火不但不克主,还是匹良驹。咱草原上的人,世世代代都和马打交道,没马谁能活下去?”说着竟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懂坤说道:“弟妹不要这么说,这马要不是出了回事,村里人怎么会都认准它克主呢?如果当天尿壶兄弟不是在阴天饮马,一定不会发生这当子事。”春花咽了下口水,哑着嗓子说:“我家尿壶也惜马,他是见神火喝水喝得尽兴,不忍把它牵回去,冒着雨也要让它喝个饱,偏是老天爷不睁眼,竟打起了响雷……”她在那站着只是抽喘。发呆母又为她擦拭了眼泪,却不说话。
董坤见她缓了许多,又怕她再激动,于是说道:“我们出去再看看马吧。”几个人走出院子,站在神火跟前。神火看见春花,喘着气蹬着地,显出着急的样子,春花走到神火身边,双手搭在神火脖子上,又是一阵伤感,忽然把脸靠在神火身上,又抽噎起来。
董坤对她说:“弟妹要是舍不得卖,就牵回去吧,家里缺钱,三哥借些给你,刚才也说了,在草原上没有马谁也活不下去,你过些时候宽裕了再还就行。”春花摇摇头说:“我一个女人家,以后要怎么过活?这马卖给你,我也放心,我知道你不会虐待它。再说借了你的钱,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我明天就回娘家去,在咱村儿是呆不下去了。”
付得山说:“那就快些出个价儿,咱们衡量衡量,董三哥还忙着上山干活哩。”
春花看了眼付得山,又转过头去对董坤说:“三哥你凭良心给钱就行。”董坤一听,颇有些为难,他又看看发呆母,心想这时候她说话才合适。发呆母说:“弟妹这样命苦,这马又真是匹好马,咱也不能说瞎话,我看你买时是啥价,咱再添三百。”这话说得也颇为合理,要知道村里人家经济来源不多,多给三百,一来是对卖主的照顾,一来是对卖主买了马后精心喂养的承认,一来三百块钱并不是个小数字,也显示出了董家的仁义。春花又哭着说道:“那就按照三嫂的话,我买时花了一千八,现在就两千一买给你们吧。”
董坤走到神火面前,扒开马嘴看了牙口,养马的人都能从牙口上看出马的年龄,又轻轻拍了下马的脊背,说声:“好!”
董坤这一天没有去山上打草,他牵马想到先驯它一驯。于是来到后山上,地庄离十三太保有三里多的路程,地势平坦,是个驯马的最佳地点。董坤趁马不注意,快速迈腿上马,骑在马背上双腿用力一夹。神火突然长嘶一声,奋蹄急驰出去。它越跑越快,背上驮着人,大感不适,想把董坤甩在地上,忽而向左拐,忽而向右拐,忽而又急停下来胡乱尥蹶子。董坤双腿用力夹住,弯腰趴在马背上,抓紧缰绳,犹如与神火成为一体,任它百般努力也摔不下来,任由它绝尘狂奔,也不加以阻止。村里传统的驯马方式大多是骑上马后一顿重打,将马打得温顺,不过像神火这样的好马,却不能一味硬驯,须知马而良者,多数都脾性怪异,灵性非常,要任其奔放如流地发挥,驯马是人对马的考验,更是马对人的考验,骑术精良之人自然不会被马甩掉,时候一长,马也便佩服起人来,日后马和人情感相通,心灵互融,达到不能分离的境界;若然驯马之人骑术不精,难以驯服宝马,使马对人产生蔑视之情,以后便更加难以驯服了。
神火气力不断,任意跳跃奔跑,直跑了一整天都无法将董坤甩掉,等到再也跑不动时,便服帖起来。董坤更感惊奇,莫说是水草未进能跑一天,即使就一个上午,如此左纵右跳地不停飞奔,一般的马也断然撑不下来。当年白电跑得并不这么疯狂,虽用了尽两天的时间才将它驯服,白电却并不狂奔,它时跑时停,时快时慢,长劲源源不断,那时在第一天下来自己还以为白电不可能被驯服了,白电聪明得很,瞅人不注意就发蹄狂驰,见仍旧甩不掉人,就不再努力,寻找下一个时机。看来神火比起白电来,确然有些脾气,神火飞快,白电力长,两者各有优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