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十二月二十日,许昌。
曹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奏章卷了起来,放在案边。
“主公,孙策的表章上说了什么?”郭嘉凑了过来。
“说自己已经平定了丹阳等四郡,如何处置,不敢自专,请皇室裁断云云。这是在向我勒索官职啊。”曹操笑着再叹一声,“猘儿难与争锋也!”
曹操见郭嘉在一旁沉默没有答话,开口问道:“奉孝是什么看法?”
“除了以皇室之名对孙策进行封赏,在下想不出其他的办法。”郭嘉苦笑道,“以现在的情况,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建安元年十二月,孙策遣张纮为使,携表章入许昌朝见献帝。曹操出于远交近攻的考虑,上表表孙策为讨逆将军、吴侯。次年元月,献帝遣使随张纮赴吴郡对孙策进行封赏。
孙策在吴郡太守府中领旨谢恩后,张纮递上了曹操的密信。孙策接过信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字:“伯符不死,操不得安!”孙策哈哈大笑,将信展示给众将,周瑜感喟道:“曹操也算是兄长的知己了,可惜这位知己,终究要在战场上相见。”
正在众将纷纷感叹之时,负责守卫吴郡城门的将官来报,有使臣自淮南寿春而来,带来的刚刚登基的仲氏皇帝袁术的圣旨。
“孙策接旨!”袁术派来的内监拖着尖锐的尾音,在吴郡太守府的中堂上向孙策宣读诏书。
“是袁术派你来的?”孙策抱着双臂,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这位“钦使”松垮肥白的脸。
“大胆!”使臣又急又怒,“陛下的名字岂是你能叫得的?你这是大逆不道,还不快快跪下接旨!”
孙策重重的哼了一声,冷厉的眼光瞪的使臣心里发寒:“你要是识相,就乖乖的将手中的东西读完,我或许还可以考虑让你活着回去寿春。”孙策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用手指弹了弹剑锋。
使臣被吓得脸色惨白,完全忘记了临行之前袁术命他展示皇室威严的令谕,他哆嗦着嘴唇道:“你……你别乱来,你可知道天下第一的温侯吕奉先,他已经接受我家陛下的册封,现为我朝辅国大将军,领徐州牧……”
“袁术和吕布果然臭味相投,可惜贵国疆土却只有扬州和徐州,当真是委屈了。”孙策收剑回鞘,冷笑着将写着袁术旨意的黄色布帛从使臣手中扯了出来,“若是袁公路态度诚恳,谦恭下士,我还可以不杀你立威,否则……”
孙策展开卷轴,见上面写着:皇帝术,昭告天下:昔汉高祖不过泗上一亭长,而有天下,今历年四百,气数已尽。袁姓出于陈氏,陈乃大舜之后。以土承火,正应其运。又谶云:代汉者,当涂高也。朕字公路,正应其谶。朕祖上四世三公,功德昭于天下,又得传国玉玺,若不为君,背天道也。朕应天顺人,谨择吉日,登坛告祭,受皇帝玺绶,正位九五,建号仲氏,抚临四方。今敕封孙策为镇南将军,为朕先锋,剪伐逆贼,平定四海。
孙策越看越怒,未及读完便将诏书摔在使臣的脸上:“袁术欺人太甚,今日必要借你的狗头向他示威!左右,给我拉下去砍了!”
“孙将军饶命!”使臣被吓得屁滚尿流,死死扯住孙策衣袍的下摆,跪在地上拼命的叩头。孙策一脚将他踢翻,使臣又不顾一切的扑了上来,抱住孙策的腿痛哭流涕道:“孙将军饶命啊,小人也是奉命而来,小人上有八十岁的老母……”
孙策卸下腰间长剑,以剑柄在使臣后颈处重击一记,将其打晕,接着转身走回书案之前,略作斟酌,展开布帛提笔写道:汉讨逆将军领吴侯孙策顿首拜上袁公:董卓无道,凌虐王室,祸加太后,暴及弘农,天子播越,宫庙焚毁,是以豪杰发愤,沛然俱起。元恶既毙,幼主东顾,乃使王人奉命,宣明朝恩,偃武修文,与之更始。然而河北异谋于黑山,曹操毒被于东徐,刘表僣乱于南荆,公孙叛逆于朔北,正礼阻兵,玄德争盟,是以未获从命,橐弓戢戈。当谓使君与国同规,而舍是弗恤,完然有自取之志,惧非海内企望之意也。成汤讨桀,称:“有夏多罪”;武王讨纣,曰“殷有重罚”。此二王者,虽有圣德,假使时无失道之过,无由逼而取也。今主上非有恶于天下,徒以幼小胁于强臣,异于汤、武之时也。又闻幼主明智聪敏,有夙成之德,天下虽未被其恩,咸归心焉。若辅而兴之,则旦、奭之美,率土所望也。使君五世相承,为汉宰辅,荣宠之盛,莫与为比,宜效忠守节,以报王室。时人多惑图纬之言,妄牵非类之文,苟以悦主为美,不顾成败之计,古今所慎,可不熟虑!忠言逆耳,驳议致憎,苟有益于尊明,无所敢辞。
出于私心,孙策实在不希望袁术此时行篡逆之事。自己初定四郡,人心不稳,袁术作为自己北方的屏障,能够很好的牵制曹操和刘表,为江东争取喘息的时间,而现在一切的部署都被打乱了。想到这里,孙策心中不禁有气,提笔将“苟有益于尊明,无所敢辞”一句涂掉,改为:倘若明公执迷不悟,行此篡逆之事,策唯有行讨逆将军之事,望明公慎查之。
孙策放下笔,吹干布帛上的字迹,命左右将昏迷的使臣拍醒。孙策长剑出鞘,将使臣的头发削下,喝道:“今日我本该杀你,但是这封信得着你带回去给袁术,所以暂且割发代首,给我滚!”
使臣死里逃生,哪里还敢再多废话,带着书信抱头鼠窜而去。
与此同时,冀州邺城。
袁绍高坐在堂上,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盯着手中的诏书,心中怒火升腾:因自己的生母是袁府中侍奉的婢女,所以庶出的袁绍在家中的地位十分低微,幼时袁术趾高气扬的骂自己为贱种家奴时的嘴脸至今仍历历在目。袁绍不禁紧紧握拳,眉宇间的怒气更盛,再想到少时袁术混迹于世家公子之间,终日飞鹰走狗之时,自己却被过继给已死的伯父为其守孝,而偏偏是整天不务正业的无赖子早早的被举为孝廉,出官入仕,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虎贲中郎将,自己却在服完六年丧之后只能靠隐居避世来自抬身价。十几年来,有太多的不公平和歧视羞辱,袁绍都隐忍了下来,并将其深深的埋藏在心底,而今天,袁术封其为护国大将军的赦令让他再次记起了这些屈辱。
袁绍沉着脸,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道:“诸位以为如何?”
郭图冷笑一声道:“袁公路此举殊为不智,以区区淮南一隅与天下抗衡,简直是自寻死路。”
袁绍手下的谋士一向不和,但是这一次的意见却是出奇的统一。听了郭图的话,审配、田丰等人纷纷表示赞同,许攸更进言道:“主公,不如斩了袁术的使臣,以示主公对汉室的忠义之心。”
“我不但要杀他的使臣,我还要灭了他。”袁绍再也压抑不住愤怒,将面前的案几一脚踢翻,“来人,将袁术的使臣用大锅烹死。再传我军令,三日之内诸将尽起所部,随我征伐寿春。”
“主公三思!”田丰出列道,“寿春距河北遥远,加之刘备在后方虎视眈眈,此刻实在不宜出兵!”
“三思?”袁绍冷冷的笑道,“天下皆知我是袁氏的长子,是他的兄长。袁术犯上作乱,天下人必会以为我同他是一丘之貉,这岂是该三思的时候?田丰,我怜你老迈,又是一片忠心,可速速退下,否则,我就先用你的人头祭旗!”
“主公杀了臣吧,为了主公的天下计,臣不敢退,亦不能退!”田丰跪倒在地,叩头流血。
盛怒之下的袁绍提起佩剑,剑鞘重重击在田丰的左肩上,堂下的人都清楚的听到肩骨碎裂的声响。田丰如同浑然不觉一般,伸出右手紧紧抓住袁绍的长剑道:“臣请主公三思!三思!三思!”
一时间堂上静了下来,众臣相互比着眼色,谁也不敢出声。终于一个高大彪悍的年轻人忍耐不住,迈出队列朗声道:“父亲,儿子这就去调拨帐下兵马,随父亲出征。”
“显思,回来!”袁绍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都这么大了,行事还是如此莽撞。”
袁绍弯腰扶起田丰,温言抚慰道:“是我鲁莽了,元皓受苦了。”
田丰摇头道:“能劝得主公回心转意,便是粉身碎骨,臣也甘愿。”
“我一世英明,若是走出这一步,难免教天下人耻笑。”袁绍自嘲的摇首苦笑,“终究还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袁术这个混账东西。”
“父亲,袁术篡逆,于情于理曹操都会出兵征讨。我等何不趁机出兵许昌,迎回天子?”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提议,正是袁绍的小儿子袁尚。此言一出,周围的群臣立刻一阵骚动。
“主公,此事万万不可。如今袁术篡逆,主公正应与其划清界限,脱离干系。若是此时贸然起兵,袭击天子都城所在,恐怕天下都会认为主公是与袁公路一样的乱臣贼子……”郭图一面劝谏,一面偷偷的向一旁的袁谭使了个眼色。
袁谭刚刚被父亲喝止了出帐点兵,正在垂头丧气之际,看到郭图对自己挤眉弄眼,心中会意,当下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三弟,遇事当多动脑子,少呈匹夫之勇,父亲对我们的教导,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袁尚冷笑了一声道:“也不知道刚才是哪位欲呈匹夫之勇的英雄豪杰要出帐点兵,远征淮南。”
袁谭闻言大怒,上前一步,腰间的长刀出鞘一尺,斥道:“袁尚,有你这么和大哥说话的么,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袁尚也站起身来,握住了腰刀的刀柄,丝毫不让的回道:“怎么,想在父亲的面前动手么?只会拿刀解决问题的人,不是匹夫是什么?”
兄弟俩按着刀恶狠狠的彼此瞪视着,站在他们身后的武将们也纷纷按住了刀柄,浓重的敌意一时间迅速的蔓延开来。
袁绍重重的一锤桌案,扬眉怒斥道:“够了!放肆!”袁绍知道现在袁谭和袁熙为了争夺继承人的位置,彼此勾心斗角,已无和睦可言。也知道自己帐下的文臣武将暗中分成两派,要不投靠袁谭,要不投靠袁熙,朋党之争愈演愈烈。但是两帮人竟然敢于在朝堂上刀剑相向,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都给我把刀收回去!”袁绍带着怒气喝道,“显思显甫,你二人如此莽撞,一言不合便要向自己的兄弟动刀动枪,实在有损我袁氏四世三公的体面!”
“儿子知罪。”袁谭和袁尚抛下手中的刀剑,一起跪了下来。见袁绍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两人叩首之后退回各自支持者的阵营中。
“关于发兵许昌一事,诸位不必再提,眼下的确不是合适的时间。”袁绍威严的下令,“虽然我无法亲自征讨叛逆,但是一定要给袁术一些必要的惩戒。陈琳,发檄文,我要替曹操呐喊助威!”
许昌,丞相府。
“有文事者,必须以武略济之。陈琳的文事虽佳,可惜袁绍的武略不足!”曹操摇了摇手中的檄文,笑着对众谋士道。
“主公,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若不起兵征讨袁术,恐不利于主公挟天子以令诸侯。”程昱进言道。
“仲德不必担心,今晨我已启奏陛下,陛下在朝堂上赐我节钺,命我代其征讨。同时往江东的诏书也在路上,”曹操笑了一笑,“孙策这个讨逆将军,这次可是要真真正正的讨一次逆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