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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戈壁是最荒凉的,荒凉的感觉不到一点节日的气氛。
即使春节,在这里也听不到喜庆的鞭炮声,因为这里是军营,除了训练时的呐喊和枪声,不应该听到别的声音。
除了枪声,还能听到什么?
那就是寒风掠过时,树梢摇动传来的呼啸声!戈壁上的冬季最多的就是狂风,每次来的时候毫无征兆,肆虐地在空旷的戈壁上发着淫威,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卷起一团团的沙尘,排山倒海般地掠过,汹涌地震撼着这个空旷的世界。
可是,富贵和这里所有的人都深深地喜欢这里。
喜欢这里嘹亮的军号;
喜欢那面迎风招展的军旗;
还喜欢那片迎风傲雪的胡杨林……
这里留给了富贵太多的记忆,还记得大队长的话:你们现在用你们的青春证明着你们的价值,用你们的激情迸发出生命的辉煌,当有一天你们离开这里,相信你们一定会为曾经成为这里的一员,而感到深深地自豪和骄傲!
是的,富贵一直为此自豪着,尽管在这条路上失去的很多,可是他宁愿自己的心在悄悄地滴血,也不愿意放弃自己选择的路。
尽管,他不知道多年以后,这里的戈壁是否会像现在这样宁静,也不知道太阳是否会这样悄悄升起,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一定和现在不一样了,凄凉的寒风,寂静的流云终会卷走戈壁上最后的一抹淡绿,那条弯曲的黄尘古道,他们的身影一定会永远地矗立。
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他们毕竟会有一天离开这里——无论他们愿不愿意。但他深信,这里的一切因为有了他们,从此多了一段久唱不衰传奇,只是,在转身向那面军旗告别的时候,心里是否会氤氲起阵阵酸楚?
富贵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对“转业”这个感觉很遥远,很飘渺的问题,可春节没过几天,六中队就有一名战友牺牲了,刚刚归队的黎明脸上充满了愤怒,发疯似的要带队报仇。
几个要好的战友把他拉到一边,黎明忽然怔住了。富贵也看到了,黎明新婚的妻子亚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恐惧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冯秀平烈士。
第二天下午,富贵刚走出宿舍,黎明就喊住他:“富贵,陪我出去走走。”
出了大门,黎明就懊悔地摔着手说:“真后悔带她来,现在倒好,每天缠着我让我转业。”
富贵没有说话,因为那天他看到亚的脸上悲伤的表情就知道,女人,的确不应该在这个地方出现。
“你怎么不说话?”走了一段,黎明站在那里,看着富贵:“这次回去,爸爸和三婶也想让我转业,说现在成家了,应该对这个家负责了,我以前对家不负责吗?”说完点上一支烟,任由青烟袅袅,逐渐消失在冷峭的旷野。
富贵忽然想起了燕子,他不知道如果燕子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一刹那就生死相隔,她会不会也会劝自己离开这片热土。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怎么想的?”
“我不想离开这里,”黎明转身望着那座军营,坚定地说:“从十年前我踏上这片悲壮的戈壁,我就知道,这里是我的梦想,也是我今生永不后悔的选择。”
富贵有点为难,他能理解一个父亲,一个妻子要求自己的亲人离开这里,因为这里的确很危险,何况亲眼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这里悄悄地消失,是谁都无法忍受自己的亲人继续留在这里。他轻轻地吐了口烟,摇摇头说:“黎明,你应该理解他们,毕竟他们是你的亲人,不希望有一天你的生命会永远地终止在这里,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你想想他们会多么的悲痛?我们是军人,可我们也是他们的亲人啊,人都是自私的,谁都不希望自己的亲人离开这个世界。”顿了顿,他忽然想起当年送亮子的时候,亮子的妈妈那声声嘶力竭的哭喊,他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亮子的妈妈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本身就是亲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黎明回头看着富贵,忽然笑了:“我会死吗?告诉你富贵,我这人福大命大,别人取不了我的命的。再说对死,我毫不恐惧,不就是躺下休息了吗?再过二十年,我还会像现在这样,和你重做战友,壮志饥餐俘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能和你们一起冲锋陷阵,看硝烟乍起,还是这样痛快!”
说完黎明把烟头抛出很远,那个烟头在空中画了一道漂亮的弧线。他傲然望着那条已经结冰的河流说: “在我年轻狂野的岁月里,我不相信我会后悔,而且也不会为今天的选择而质疑,我确定我的人生就像一条激情荡漾的河流,湍急地越过高山,穿过平原,最后消失在一个特别宁静的岸上,没有喧闹,没有争吵,只有冲锋的呐喊,就像这个空旷浩瀚的戈壁,我留下的,唯一的就是我流动时所发出令人震惊的粼粼波光!”
富贵微微一笑:“你最好别抒情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面对亚吧,这一关不好过呢。”
黎明叹口气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女人是挺难缠的,我还是先安抚她,搪塞她,这几天先哄得她高兴点,等她走了,还不是我自己决定吗,对吧?”
富贵怔了一下:“这样不好吧?会影响你们感情的。”
黎明静静地站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才搂着富贵笑笑说:“不说这些了,富贵,你就相信吧,我要是这点小事也处理不好,我怎么带我的兵。再说她喜欢着咱呢,那爱的是死去活来啊,现在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她去,你信不信?”说完和富贵狡黠地一乐:“我们结婚的时候就说了,小事她说了算,大事必须我拍板。”
富贵看他自豪的样子,想逗逗他,就摇摇头:“不信,好像又在吹牛。哎,黎明,你们家有大事吗?是不是都是小事?”
黎明不假思索地回答:“还真没什么大事,不过,转业的事必须我说了算,这是维护咱的权利不受侵犯,夫妻一人一半天,她想侵略?没门!”说完看富贵笑的前仰后合。笑了一会忽然醒悟过来,猛地甩开富贵的手,站在那里瞪着他:“怎么个意思?你取笑我?我看你现在也跟那几个南蛮子学坏了是不是?富贵,你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们这些混账小子!”说完愤愤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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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富贵端着衣服去水房,还没走近,就听到黎明的吼叫:“……都滚出去,一群懒汉,自己的手是走路用的?”话音未落,就是一堆湿淋淋的衣服从水房里飞出来,差点砸在富贵身上。
富贵诧异间,看到小于和杜磊被黎明推出来,杜磊捡着地上的衣服嘟囔:“能怪我们吗?是她非要帮我们洗的。”
“你们干嘛不帮着她洗?有点男人的修养吗?”黎明不依不饶站门口瞪着他们。
小于指着黎明和刚出来的亚嚷:“亚,你怎么就上了他的贼船?告诉你,别看这小子现在耀武扬威的,其实以前是一个臭养鱼的……”
杜磊抬头看到富贵,像见了救命稻草,跑过来拉着富贵说:“富贵,你来得正好。黎明,你倒要说说,你让人家富贵帮你洗了多少衣服?你的手是干吗的?”
亚拉着黎明,脸涨得通红:“你干吗啊你,真是我主动帮他们洗的,你嚷嚷什么啊。”说完从小于他们手里拿过衣服,塞在黎明怀里:“你不愿我洗,那你帮着我洗好了。”
杜磊嘻嘻一笑,竖起拇指说:“亚,你真是高明,这主意不错。黎明,那就委屈你一次?嘿嘿,等下次我再帮你洗。”
小于把富贵的盆子也塞给黎明:“你好好向自己的老婆学学,以后谁还还会说你霸道啊。”说完就拉着富贵的手:“走吧,还傻站着干嘛。”
黎明端着衣服一脸的尴尬,愣在那里好久才顿悟过来:“喂,你们真要我洗啊?”
杜磊快走几步追上亚说:“嘿嘿,弟妹,这小子我看也就你能治他,欢迎你在部队多住些日子,以后你得对他经常批评教育,彻底杀杀他的威风。”
亚回头一笑,看着他们说:“那好,不过,你们得帮我做件事。”
杜磊笑嘻嘻地回答:“干嘛?弟妹,不是让我们帮你揍那小子吧,你舍得?不过,这小子也是该揍。如果你舍得,我就帮定你了。”
亚微微一笑,看了看在周围散步的战友们说:“到外面说好吗?”
戈壁上的景色总是很苍茫,尤其这样的季节。
他们随着亚走出营房,因为他们都比黎明年龄大,不好和她一起,只好远远地停下来。
大漠的冬天是很美的,到处呈现一片苍茫,放眼望去,裸露的沙石,看似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但谁知道它沉静的外表下,却孕育着无限的生机。只有这时,戈壁才能给人以无尽的遐想和对生命的向往。一望无垠的戈壁上,到处黑黝黝的,只有洁白的流云静静地飘过,静默的黄尘古道,似乎在默默地诉说着一种静寂的悲壮。
亚静静地站了好久,才回头莞尔一笑:“我早就听说过你们,知道你们是黎明最好的战友。”说完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最合适的措辞,最终还是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让黎明离开这里,你们能帮我吗?”
尽管富贵听黎明说过,但没想到亚会现在说出来,而且还是让他们帮她劝黎明。
“离开?”小于和杜磊的嘴张得大大的,不相信地相互看看,接着就望着亚:“为什么?”
亚轻轻地拢起额前随风飘逸的长发,一脸的深沉,凝目眺望着遥远的地平线轻轻地说:“你们能理解一个女人,一个妻子的心吗?”说完转身看着他们说:“我当初嫁他的时候,他告诉我:自己在一个特漂亮的地方驻守,还说这里很安静,风景特漂亮。是,这里真的很漂亮,但这里安静吗?”
富贵叹了口气,暗自责备黎明不该骗人家。小于差点跳起来:“这小子骗了你?你是为这个要他离开的吗?”
亚摇摇头说:“不是,真的,这里的确很漂亮,我真的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落日,喜欢这里的胡杨,还喜欢这里的苍茫。”她缓缓望着苍茫的戈壁说:“如果我没看到你们的训练那么残酷,如果我没看到你们的事迹,如果我没亲眼看到冯秀平年轻的生命就那么突然走了,我绝对不会劝他离开这里。我知道他喜欢这里,他曾说过会做一个职业军人,要在这里驻守一生,可你们想过吗,如果有一天,他要是有什么意外,让我怎么忍受失去亲人的悲痛?”
富贵叹了口气,他隐隐觉得亚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他还知道安定一方是自己的责任,从穿上军装那刻起,就是一名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维护祖国安宁。
杜磊看了看富贵,笑笑说:“弟妹,你也别担心,我们都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有我们都说好的,就是死也要在一起,你就放心吧……”
富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说完搓搓手说:“弟妹,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们作为军人,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不想瞒你,我们是在这里流血流汗,可……”
亚叹了口气,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军人的责任,可是除了这些,难道对家就没责任了?每个人都有亲人,有妻子,将来还会有孩子,照顾好自己的家人,给亲人幸福快乐的生活难道就不是责任?”
富贵一时语塞,他求救地看看杜磊和小于,可那两个家伙和他对视一眼,就掉头看着远处,似乎没听到亚的话。
直到亚黯然离去,他们才围过来,杜磊嘿嘿一笑,竖起拇指说:“嘴巴真厉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能劝她了。”
小于挤挤眼,一脸的坏笑:“我在想,黎明这小子娶了她,还会有属于他的天空吗?”
富贵气得差点揍他们:“你们什么人啊,幸灾乐祸的。走,该回去训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