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了,但秋老虎余威不减,从夏初便尖鸣到现在的树蝉,依旧乐此不疲。树上也不见黄叶翻落,似乎夏天依旧顽固地眷念着这个世界,迟迟不肯让位。
踏过有些发当烫的青石地面,朱瑾瑜走进院子,看了一眼在院角阴凉处打盹的老狗。那在朱家被养了十多年的老狗似乎嗅到了些不寻常的气息,困意顿消,警惕地抬头盯站在院中的朱瑾瑜,等看清了这人,老狗呜咽一声,连忙夹着尾巴往书房的方向跑。
朱瑾瑜嘴角微微勾起,轻哼一声道:“老狗还真记仇,不过就是想看看你的内部构造是不是跟人一样,小气……”
狗通人性,但人的话,狗自然是不会完全听得明白的。不过匍匐在这老人脚边,将下巴耷拉在老人的脚面上,它也知道,这样对它来说,是最安全不过的了。
狗是从书房门特意开的狗洞进去,朱瑾瑜总不能钻狗洞,所以他敲了门,听到里面传来老人声音“进来”时,他才轻轻推门而入。
书房是改造过的,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却用是最新的散热和新风科技实现的恒温恒温恒氧。技术是现成的,老人都不用开口,自然有人安排得妥当。
从三十七度的高温天里走进来,朱瑾瑜长长地吁了口气:“爷爷。”
书桌靠窗,坐在书桌旁戴着老花眼睛的老人转头从眼镜的上方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搬张椅子,过来坐!”
老人脚边的老狗又嗅到了那丝危险的气息,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老人也感觉到了老狗的战栗,低头看了一眼,抚了抚那老狗起来的的脑袋和下巴,开口道:“退伍有些日子了,怎的还一身褪不去的杀气?”
朱瑾瑜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您不是说军人要保持钢枪一样的锐气吗?”
老人点点头:“话是这么说,但总不能日日这般杀气腾腾,这样不好!收放自如,该如翩翩君子时候便作饱读诗书状,该如出鞘之剑时便作那三尺虹芒剑,如此这才是境界。”
朱瑾瑜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老人对这个回答似乎还是比较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我们朱家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已经不多了,你要多上些心!我把你从部队召回来,就是不想你在那条路上一条道走到黑,那样顶多是个在一线拼命的武夫,对我朱家意义不大。”
朱瑾瑜坐在书桌旁,重重点头。
老人轻轻叹一口气:“还没有查到奴娇的下落?”
朱瑾瑜点头黯然道:“山城那件事情发生后,她就失踪了,之前我们一度怀疑她在李云道手里,但从李云道最近的表现来看,奴娇在他手里的概率不大。我们安插在二部里的人也回了信,从目前二部内部资料来看,奴娇应该没有被关押在某个秘密地点。但也不能
完全排除他的嫌疑,毕竟除了二部外,王抗美一手重组的那个‘新红门’ 我们的人暂进还没能进入权力中枢,不过这一次借着‘矩子令’,我倒是发现了一条值得经营的线。”他将那“矩子令”的事情前前后后向老人描述了一遍,而后接着道,“新红门内部如今也不是铁桶一片,跟我接触的那个乔仙姿至少就站在了李云道的对立面上。我怀疑在他们内部,像她这样的人应该还有不少,这是我目前可以借力的一些力量。”
闻言,老人微微思忖片刻,才道:“矩子令的事情你处理得非常不错,那个特蕾莎我已经安排人去盯着了,至于那些墨派中人,你不用太过担心,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跳梁小场面而已,成不了大气候,倒是那个乔仙姿那边,你要多花些心思才好。从前的红门我也是知道的,只是解放后,他们多数都是在海外活动,一度也是我们统战的目标,不过这些年却愈发低调了,我之前还觉得奇怪,那么既然是尧娃子将他们重新整合了,那就不足为奇了。这件事你要重视起来,既然尧娃子是他们的主子,那么这新红门必然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能让他们内讧那是再好不过了!借力打力,以此来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这是革命中总结出的优良经验啊!”
朱瑾瑜用力点头:“您放心,在这一点上我是不会轻敌的。只是……如今看二部那边,李云道似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那个情报学院上……”
老人微笑道:“那也是个懂得四两拔千斤的年轻人。情报学院这事情初听起来有些扯蛋,但老家伙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狐狸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情报的重要性?再加上他打着多留住些人才旗号,这就更令人无从反驳了。当然,最妙的一步棋就是吴千帆了,吴家这面旗帜在军中地位很特殊,而后他的身份也是极微妙的,我之所以说那个小家伙芯片得四两拨千斤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让院长的位置拱手相让给吴千帆,其实就是在告诉所有人,这学院不姓王也不姓李,姓国。”
朱瑾瑜听老人赞扬李云道,心中有些忿忿,脸上却也是表现出了一些不满:“爷爷,他哪有您说的那般厉害?我觉得,这都是因为他身边有很多人在帮他,就拿吴千帆这件事情来说,一定是哪位老爷子的主意。那家伙,手不提肩不能扛,说是脑子好用,但这些年也无甚建树,我就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老狐狸们一个个都把他当成了宝贝一样。”
老人看着朱瑾瑜道:“京城中这些年大放过异彩的年轻人还少吗?但你看到哪个能走得顺又走得高的?蒋青天是你们曾经都很崇拜的吧,跟那孩子交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最后都落了下风。赵家的孩子,算得上都是出类拔萃的,赵槐、赵义在他手里,都没能讨得到便宜。瑾瑜,你今天这番话让爷爷很吃惊。爷爷知道因为梓校、奴娇和其风的事情,你
对他恨之入骨,爷爷其实对他也甚为不满,但是有一点你是要清楚的,你再如何痛恨你的对手,你都永远不能轻视他,无论是战略上还是战术上,都要保持足够的清醒,否则……”老人顿了顿,而后才接着道,“我不想你步梓校和其风的后尘,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对手啊……”
老人对家中孩子们一贯严厉,此时这番话说出来,朱瑾瑜也知道老人有些愠怒了,当下不敢多说,只能低头表示受教,但对自己步朱梓校和朱其风后尘的事情,在他心中,他依旧是不屑一顾的。在他看来,只要找到机会,杀死李云道比杀死爷爷脚下这条老狗应该要容易得多,想到将刀子插进他脖子后鲜血横流的场景,他便有些血脉贲张,这让他的心跳都忍不住有些加快了。
老人何尝不知年轻的孩子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当下又叮嘱了几句:“眼下正是他得意的时候,现在不要与他发生正面对抗,那些事情就让那个特蕾莎还有乔仙姿那些人去做,只要没有明显的证据到你的头上来,问题都不大!记住,有的东西是日积月累,再好的人也经不住有人天天说他不好,慌话说一千遍,往往也就成了真理。去吧,注意自己的安全!还有,你那两名战友,若是不好安排,去找你二叔吧!”
朱瑾瑜喜出望外:“谢谢爷爷,我替他们谢谢您和二叔!”
老人摆摆手道:“你如今也成家要立业了,是要有些自己的班底,但你手下不能总是这些动不动就要与人动手的莽夫,总还是要有些会运筹帷幄的人才,这方面你自己要注意物色。”
后面的话,朱瑾瑜低头表示虚心接受,但实际上却一句都没听进去,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根奶奶抱着一杯凉茶送了过来:“来,喝杯根奶奶熬的凉茶,今年的秋老虎厉害得很!”
朱瑾瑜对根奶奶很有感情,笑着跟老人说着些京中最近发生的有趣事情, 又待了约莫二十分钟,这才告辞要走。
“不留下来吃晚饭?”根奶奶抱着杯子,送到小院门口,看着他上了停在大槐树下的车。
“晴飔马上就要下班了,我去接她!”他笑着冲根奶奶挤了挤眼睛。
根奶奶笑得露出缺了牙的牙床:“好好好,知道疼媳妇儿,这是好事儿,去吧,得空了,带飔飔那孩子一起回来吃饭!”
车子驶离京西老宅,朱瑾瑜看着后视镜里仍旧站在大槐树下冲自已挥手的老人,又想起小时候跟孩子们在大槐树下嬉闹的场景,那时候,根奶奶好像也是这般老的。
树下,老人看着那汽车缓缓消失在街角,干瘪的嘴微微动着,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只有离得近了,才能听得一清二楚。
“老屠夫老了,小屠夫终于长大了,这世间太脏了,总要有人去清理清理的,好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