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郡王?我从前倒是没听说过。”苏洛手执牙箸,在一节用紫藤茎扎紧,蒸得越加赤红鲜亮,儿臂般粗长,来自赤竹王朝的特产赤竹上敲动,发出浑厚闷响。
他眉心微微凝住,略作思忖,终未想起“旻郡王”这号人物。
不过,大盛王朝国力鼎盛,王族已传承漫长岁月,开枝散叶,后裔众多,有郡王封号的不知凡几,一个郡王还不一定比得上苏家这种十代豪族,他本只是苏家一介奴仆,不知这位“旻郡王”也不稀奇。
素衣、轻裳二人已跪在他案前,伸出晶玉般小手,顾不得赤竹焖饭犹自滚热,蒸汽腾腾,便要去解上面的紫藤茎。
“小心烫手。”
苏洛将牙箸一挑,拨开二人手指,箸尖在扎得紧实的紫藤茎打结处敲了敲,忽地指间发力,就拨开紫藤茎,再一挑,剖成两半的赤竹筒便被打开,露出里面蒸得粒粒似珠玉,微烁莹光的浑圆白米。
苏洛禁不住道:“这是辰国的辰光米啊。”
这是辰国特产,产量比大盛王朝的盛华稻米还要低,迥异于一般粮食,自种植后,只在夜晚漫天星辰当空时候,汲取播撒而下的辰光精华而生长,长出的米粒颗颗浑圆,宛若珠玉,英华内敛,是修行者滋补肉身、蕴养精神的美食良材。
“王强师兄说,按宋纯师伯的吩咐,给苏师伯您供应的食材,一定要是最合适、最上好的。”轻裳笑着说道。
苏洛颔首道:“你们坐下吧。可惜,这辰光米的饭,还有乌血鹿筋、九纹金鱼,都不是一般食材,你们都只是粗浅学些武功炼体,大约连冥想也只是粗通入门,还不能食用,倒是这些点心果子,你们食用无妨,也有好处,你们分了吧。”
轻裳闻言,立刻樱唇微张,眸子圆睁,十分吃惊,而素衣已经深垂小脑袋,颤声道:“苏师伯,奴,奴婢不敢。”
苏洛不以为意,仍旧面带笑容说道:“有什么不敢的?我与你们同出故国,出身也是一样,既然你们被选来为我效力,我照应你们也是应当。还有,我说了只叫我‘苏师兄’就好。”
他伸手拿起一枚龙眼大小,碧青如玉的果子,送到轻裳面前,道:“轻裳,你胆子比她大些,叫一声来让素衣学着。”
“奴……弟子……我……”轻裳张口结舌,不知所言。
苏洛哈得笑了:“师兄给你,你敢不接?”
“不,不敢,师兄……”
轻裳到底只是小姑娘,吓得忙将果子接住,苏洛这才满意,又拿一枚果子递给素衣,素衣胆子小些,但见苏洛笑容可亲,轻裳也拿了果子,这才放心,小心翼翼接了。
苏洛抓起饭来,挟一筷入口,果然口感甘爽,极为美味,入腹即化热流,大有好处。他当下一边用餐,一边说道:“你们不用这样小心,我并没有多少事让你们做,也不必时刻侍奉,你们只管自己修行去,他日也能晋身,成为道学弟子,才是正经事。”
轻裳终究胆子大,咬一口果子,鼓动小嘴咀嚼得开心,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模模糊糊说道:“我们可没有想过这等好事呢。”
“为什么不能想?”苏洛不以为然道,“对了,既然你们是跟大盛王朝被选送的旻郡王来天日道学,怎么会又被分派出来?”
一般选送天日道学的世俗权贵子弟,都会自带奴仆,虽然自动成为天日道学仆役,却仍旧属于原主人,不会被调动。
素衣仍是默默乖巧状,双手捧着果子,轻轻咬一口,轻裳在旁脱口道:“旻郡王死啦。”
“死了?”苏洛微怔。
素衣放下果子,微带惆怅轻声道:“郡王来了道学,仍是往日做派,惹恼了学主,不为学主所喜,还得罪不少同门的师兄师姐,后来摩罗国出了厉害精怪,为害黎庶,学主派弟子去剿杀,其中便有郡王,就被……”
“就被精怪吃了哦。”轻裳接口说道,小脸一阵紧绷,显然也是心有戚戚焉。
“吃了?”苏洛大吃一惊,心中直觉匪夷所思,堂堂天日道学弟子,居然被精怪吃了?
他只是略微一想,便明白了个大概。天日道学要除掉一头精怪,根本不值一提,那旻郡王只是入门弟子,必定和厉害的师兄师姐同去,如此一来,此人死得就很值得玩味了。
苏洛也不必为死了一个旁人挂心,倒是心中蓦生警兆。
天日道学欣欣向荣,学道气氛浓郁,看似和谐一片,实则绝非如此。但凡有人的地方,必定少不了争斗,这是颠覆不破的真理,那旻郡王也是死于不知死活,怪不得旁人,自己却务必要谨慎行事,否则天知道哪天送了性命,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有青稚纯美的两位小姑娘作伴,这一餐他用得却也愉快,最重要还是他第一次真正享用到道学弟子才可以享用的饭菜。
这种专为弟子“养神”准备的饭菜,一来滋补肉身,二来蕴养精神,大有裨益。
素衣、轻裳收拾东西离开,苏洛一个人却也谨慎,并不在外间修行,而是转入内间,闭了门窗,这才解开外衣,将帝女升仙图取出。
可惜,无论是睁目寻找,还是尝试用脑域中精神探察,他仍然无法找出被帝女升仙图“吃”掉的暴光七针符和碧磷子。
苏洛束手无策,唯有放弃,当下面对帝女升仙图,很快进入冥想状态。
从前,他冥想帝女升仙图时,都要小心翼翼,时刻警惕被人发现,恐怕有杀身大祸,而如今却不同,他身在学宫的弟子居所中,自己又是二代弟子身份,断然不会有人胆敢袭扰,一时再进入冥想修行状态,直觉大有变化。
见精神于脑域,巩固得通透,领会精神之奥妙彻底,才能臻入“养”神的境界,这一道关口十分要紧,如果精神不能专注,意志不坚守,断然不能顺利。
如今心境宽松,直如灵魂逡巡高处,自由无碍,自然事半功倍,远非往日可比。
因而,当他心头怦然一动,从冥想修行中清醒,直觉脑域中精神之火又有变化,凝练精粹许多,大有进益时候,发觉已近暮时,却几乎未察觉这半日是如何逝去。
这近乎是一种“坐忘”的精神状态。
若是厉害修行者知道,怕是要为之惊叹,但苏洛自己不懂,只当是自己苦捱多年,一朝脱去桎梏,自由无拘,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不以为意。
“我虽然冥想的是自己的宝图,不必修行落日真意,但去听一听晚课,必然也有好处。况且,我若从来不听晚课,修为却能进步,岂不是要引人遐想,难保不走漏秘密?”
苏洛神思微动,便就起身,把帝女升仙图藏好在身,换上二代入门弟子的白色道衣,长身步出房间,果然精、气、神俱都大有不同,风姿仪态迥异往常,有云泥之别。
他自己也心头蓦然升起感触,不由目中精芒绽放。
这就是一步跨越鸿沟,修行求道的变化吧?
……
……
以苏洛速度,从居所到学宫道场需要半个时辰。这一路之上,他才见识到天日道学弟子何等众多,此时偌大学宫道场上,都是前来听讲晚课的落日峰学宫弟子,苏洛粗略目测,怕是要以万计。
学宫道场周围,有三十余座传道殿。
传闻中,天日道学最鼎盛时,仅落日峰便有学主五六十位,大学主十余尊,弟子以十万计,而今天日道学早已今非昔比,落日峰学主只有十六位,按照道学规定,每日至少要有十位学主开设晚课,因而大部分传道殿只得改作他用。
西方大日方垂,已现昏黄。
一如往常,今日也有十位学主开讲晚课。
有十座传道殿前立着的道旗,已经升起,上书今日开讲晚课的学主道号,众多弟子可以选择进入。
每一座传道殿限入三千人,若是迟了,便只能选择其他传道殿。不过,按落日峰统计,落日峰学宫弟子大约也就是三万之数,开十座传道殿,基本敷用。
苏洛目光一扫,就见十座传道殿前高起道旗上,各书“扶光”、“炎行”、“左丘”、“辛古”、“尹松”、“青阳”、“正元”、“祝灵”、“许山”、“无长”等十尊道号,显然今日正是这十位学主开讲晚课。
苏洛对落日峰的学主、大学主等了解几无,只知道自家还未照面的师尊散光子大学主,另一位玉华子大学主,还有就是一位学主剪火道姑。
今日这十位学主,他连名号都是第一次见到,也就无从谈起如何选择。
不过他见到涌往“扶光”、“青阳”、“无长”三座传道殿的弟子最多,想来这三位学主修为浑厚,讲道深刻。“无长”殿距离他此刻位置最近,所以他也未多想,举步就往“无长”殿而去。
幸而他来得还算早,果然得以挤进“无长”传道殿,便见殿中大开道场,广大开阔,正前一座高台,乃是学主之位,下面渐次铺陈三千草丝蒲团,从最前端起,已有大半位置被人占据。
苏洛也不在意,自在后面边角一隅,选一个座位坐下。
他坐下不过片刻,殿中三千座位就已告满,传道殿大门处有负责的弟子高声喝道:“座满!”
正当此时,忽然一声大喝传来:“且慢!”
便见从殿外冲来一行弟子,为首一人白衣如玉,身形颀长,丰朗俊逸,负手而来,身后簇拥近二十人,就要进入殿中。
守门弟子忙道:“本殿已座满,将要闭门迎接学主降临,各位还是去其他传道殿吧。”
为首那白衣弟子笑吟吟道:“听说,今日无长学主要讲授一门‘药血养神’的法门,正合我用,况且学主还未降临,也算不得迟吧?”
“但坐席已满。”守门弟子道。
白衣弟子脸色蓦地冷了,淡淡说道:“我有二十三人,赶出去二十三人,不就够了?”说话间,此人带一众人径直强闯入门,大步穿行过人群,不一会儿穿过众多弟子,直至最前方学主讲道台下,就手指一片座位,点了点头。
不必他动手,身后二十二人状极凶恶,叉起占得这些座位弟子,就拖着往殿门奔去,而那白衣弟子自顾选了最佳一处,迤迤然落座,身姿卓然,神态专注,身上竟隐隐有一股别于其他弟子的超卓气质,引人眼目,甚至勾得殿中许多女弟子瞩目过去,眸生桃花。
苏洛坐在最后,却也看得清楚,一时禁不住倒吸冷气,愕然说道:“这人是谁?学主将来讲道,他竟如此嚣狂,霸道欺人?”
坐在他左侧一名弟子看他一眼,摇头道:“师弟大约是新弟子,第一次遇到?这位就是大有名头的瓦良,瓦学霸了。”
“学霸?”苏洛精神微震,“这是什么名头,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