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南面的靠东有几棵大榆树,几处知了叫得叽叽歪歪地响,绿浓浓的阴萌下摆着一张小方台,铺以白布,傅莼、芊芊和花想容坐到一起,未雨、未晴两名婢女伺候一旁。顶点 23S.更新最快
对面的花想容拿起一方手帕抹了抹额头和脖子上的涔涔香汗,冲着这边用微微带着点讨好的口气说:“姐姐,这么闷的天都不见你有丝许汗沫,是不是内功深厚使然?”不等她回答,又笑道:“听府上的夫人们说姐姐今年都二十六了,可奴家怎么觉得姐姐比妹子还要年轻几岁呢?”
其中当然有原因,便是自己那神人相公的手笔。看看眼前的女子,神仙人儿般的体貌,高高在上的伯爵国主,却放下身段从千里外赶来会那个臭小子,还厚着脸皮赖在府里不走,虽说她也另怀目的,但妾意绵绵却是人人都已看出来了。
自己相公是块什么料?傅莼可是最清楚的,本质上乃混蛋神人一个,惹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似乎永没个尽头,而且七情志时而还将他心底的某些秘密给暗中挖出来,甫一得闻,练功时几欲走火入魔。混小子啊混小子,让人憎起来真恨不得一口口咬下他浑身的肉!
可又不得不承认混小子的确有情有义。除了那些暗地里不可告人知的本事外,他还创就了好一番事业,也给了家族诸多的扶助,更帮兄长挣得了封国。为此,长兄托四哥带来了书信,说欲将南方比占河一带的土地分给妹子和两个女儿做嫁妆,那块土地方圆十多万方里,乃是大兴最温暖且最出产最丰厚的膏腴水土。
兄长们虽然关爱和雅意,但归根到底还是混小子会做人且有真本事。算了!神人毕竟是神人,总得跟常人有所不同吧。他毕竟没有去杀个百把万人、破个数十万户人家、抢个数万名美女,也没说天下是他家后院、草原是他家蹴场、长江是他家浴缸,没有拿长城搭个积木、钟山玩块泥巴、太湖当个马桶,那就已然是谢天谢地了。多勾搭几个妹妹又能有啥,何况还是在他的自由日里,一切就由他吧!虽然心底是的确那么想的,但表面上却不可放任自流,该讲的时候还是要多多得叨唠,免得他更加的肆无忌惮,连苏湄都说:“唉!他眨个眼就飞不见了,咱们哪能管得住他,只要把握住大节,不给他瞎乱来就成。”
望向榕树丛那边,三张长台并到了一起,十几名大男人正听着自己男人在那里口沫横飞。因适才的那个赌注,傅恒本来是要站着吃饭的,可硬是给混小子给按到了椅子上,眼见着四哥的目光瞟了过来,却又赶紧收了回去,傅莼哑然失笑。
榕树下的长台边,阿图指着远处一座新建中的灰色厂房,正对着平口彻与新田和两位故人说得欢畅:“为何要建煤气房和煤气管道呢?那是由于本厂的产能不足,除了想办法扩展之外,还得挖挖既有的潜力,打算改成三班的轮流工作制,每班八个钟头,昼夜二十四小时不停。可原来的夜间作业采用的都是油灯照明,因亮度不够使得人容易疲劳,不良品也比白班大增。煤气灯的照明是油灯亮度的四、五倍,完全可以满足对光线的要求。。。”
平口彻与新田和原本只是网走的两名技师,是被傅恒挖去了昇阳城的兵器所,以他们的资历而言,若不是参与了火箭炮的设计,便是不值一提。不过两人的确有些本事和天份,蓝家去年帮着傅兖于丰原城里建起了一座大型兵器厂,他们从这过程里学得了不少建新厂和管大厂的经验,在傅家打下蓟国后,便向傅兖建议照着丰原兵器厂的模式在伯力也建个分厂。傅兖本有此意,便把此活交给了两人,但后来又改了主意,派他们跟随着另两名原蓟国的工运司官员前来京都看看,期望能从赵图这里学些新玩意回去。
北江器械的规模是丰原兵器厂所无法比较的,且管理的方式也大大地不同,趋向于不尽人情,甚至可以用“惨无人道”四字来形容。每个厂间都贴着规章,具体到几乎所有的环节,迫使工人们在简单却异常单调的工序上不停地重复,使得每一座厂房都变成了一台实质上的机器。工人们的吃饭、休息和入厕也有时间限制,上个茅厕都要将工作台上的一个沙漏给翻过来,沙子漏完而人不回来就算是矿工半日,要扣这半天的工钱。此外,还四处巡查着手持皮鞭的凶恶管工,皮鞭并不打人,只用来打桌子、机械、地面等非人之物,仅是个威吓的手段,却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工人们在这里似乎被压逼得很厉害,但他们的薪水却比同类厂高了二成左右并有顿免费的饭食,且每日工时只有八个钟头,没有加班,连主动的请求也不被接受,而通常工厂的工时一般为十至十二个钟头。
平口彻问起了相关的疑惑,阿图答道:“首先,无论是相机厂还是兵器厂,咱们最看重的就是要把活给做精细。本爵经过观察,发现人干活只要超过了六个钟头,其注意力和精力就会降低,八个钟头是极限,之后就会急剧下降,与其延长工人们的干活时间以出劣品,不如让他们在较短的时间里把活给干好;其次,人都是好逸恶劳的,干活的时间长了,休息和玩乐的时间就短。长此以往,人就会不快活,不快活的人就做不好工,因此本厂不干杀鸡取卵的事;第三,本厂的工作强度比别的厂要大,即使是少干几个钟头也比人家出产得多,较高的薪水和待遇是他们应得的。”
工厂的出现是最近三十来年的事,之前都是手工作坊,原因是因为大型器械的产生,使得小作坊无力负担初始的大额投资以及没有能力去管理较多的人手。另外还有一点对工厂的兴盛起到了很强的推动,便是宋人的风险意识很强,一般都不会把一个产业从头做到尾,而是喜欢将部份的活给分包出去,就好象北江器械的火枪一样,这就促进了更多小型却专业的厂家诞生。
长条桌面上所摆的无非是工厂的寻常菜肴而已,大盆的蒸肉、煎鱼、炒青菜以及大桶的汤,因为大家下午还要去看相机厂,是以不提供酒水,几个铁制的大茶壶取而代之。
阿图讲了些大体之后,便把剩下的答问交给了王奇昌、李梓正与何智明,让这些更专业的人士去和云鲸海、邓奉贤等人探讨问题,自己则和身边的傅恒、毛利淳说起话来。
吃完这顿简单的午饭,王奇昌就带着傅恒等一干大兴国来人去看位于西厂区的相机厂。出雲国这几位因之前已看过两次了,便统统地留了下来,花想容在榆树那边和傅莼说私房话,毛利淳则继续跟阿图、贝以闵两人聊着。
花想容前来京都时是带着毛利淳、毛利璟两兄弟的,毛利璟由于要照看家族的生意而先行回国了,毛利淳因任职国府次使必须全程陪同国主而留下。两年不见,毛利淳象屈闲那样在唇上留了两撇小胡子,气质也仿佛更加地内敛,他不是那种喜欢多说的人,每每在公众的场合均是微笑地静听着别家之言。
大铁壶中倾倒出来褐色的茶汁,茶汤虽浓但喝起来没啥香味,也没啥回味,便是廉价茶的普遍特色。正午的阳光仍旧是猛烈无比,通过灰抹的砖墙或水泥铺糊道路漫散于四方,落入人眼便会觉得不舒服,贝以闵这位喜欢弄弄风雅的文士因此还戴上墨镜。
“爵爷,超级舰那块怎么说?”贝以闵摇着折扇问道。
报纸已把前两日朝会所发生的事给大致地捅了出去,说因枢密院和兵部的造舰案中不含超级舰而被皇上给否决了,朝堂由此而起争端。由于时日不算长,那些以前曾攻击过阿图的枪手们还没来得及大面积地发表议论,但已登的文章又在他头上扣了顶“蠹虫”的新帽子:身为驸马高爵却不体恤国家,只知敛财以富私门,贪婪尤胜古之石崇、元载之流,乃国之蠹虫也。。。
阿图阴阴一笑道:“无非是想让本爵出血而已,有人已传话给本爵了,说想要海军的生意也可以,拿本爵手中一半的船厂股份去换就成,否则就还要船厂的好看。”
“他们还想干啥?”贝以闵惊愕道。
阿图也推开折扇,摇出副潇洒状说:“他们当然还有招,便是以国家的安危为名,让兵部、工部联同大理院发下禁令,禁止宝江船厂为诸侯国以及海外建造超级舰,也不许船厂转让超级舰技术或者去本土以外的地方创办分厂。”他手里有船厂的九成股份,一半就是四万五千股,时价一百五十余万贯。
就在朝会的当晚,阿图漏夜去补那个“牢”,急请杨文元出马跑动。三天后,杨文元便回了上述那个准信。阿图问他:“一半的股份真能解决此事?”杨文元苦笑道:“家头老大说了,得美千万不可上这当。”
“家头老大”是杨文元对他爹杨勘的代称,用词着实稀罕。杨勘说一半的股份能将超级舰列为大宋海军的主战舰,这只能表示枢密院、兵部和内阁中的大多数人已同意跟他私下交易,但那些没收到好处的必然会继续跟他为难,以至于在将来的造舰订单和钱财来往中处处设下障碍。
这些因素在过去也通通地存在,但大宋彼时的造舰单子是由许多家船厂分摊掉了,这伙人吃这单,那帮人吃那单,维持个大概的平衡大家也就满意了。可超级舰的问世却将旧有的利益链给一下子打断了,不把所有的方方面面都打点好,不让所有的帮帮伙伙都啃上一口,既得利益们必然会有如关公一般地阻在国家启用超级舰的华容道上。
当下,阿图就把其中的道道给两人详细解释了一轮,只听得他们目瞪口呆。半晌,毛利淳难以置信地道:“如此说来,驸马不拿个五、六成,甚至七、八成的股份出去,国家就用不上超级舰了?”又在台面上一拍,若有所悟道:“不对。股份不比现钱,可以一次归一次地过,那些拿了股份的以后不在其位了,驸马岂不是还得去塞那些新上之人的胃口。”
阿图抚掌大笑道:“仲雅可是说出了其中的真道道,他们不把本爵连皮带骨地吞下,是不会收手的。”
官员们就是这样,手里有个鸡毛般大小的权力就要当狼牙棒来挥舞,不掐着人玩,不把人玩残,不把所有的好处都玩成自己的,怎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