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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慎住的地方就在基地招待所二楼,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单间。屋子里的摆设和队员的宿舍几乎一模一样,要不是两个房间的朝向不同,乍一看能让人产生一种误会,怎么他刚刚离开了高劲松的宿舍就又转回来了?
要这个单间是尤慎自己的意思。依照俱乐部当初的安排,招待所四楼上那两套大套房里的一套本来就是专门为主教练预备的,但是他今天一来就嫌那房间楼层太高,执意不肯住。为了这事总经理吴兴光还和他红了两回脸,最后也只能是遂了他的意。其实说楼层高只是他的托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想给自己保留点私人的空间——要是住进那大套房的话,光那敞亮的客厅就可以召开俱乐部扩大会议了,他总不能把来找他谈工作的人朝外撵吧?所以还是这单间好,安静,清爽,等闲不会有人打搅……
刚才出门的时候他没有关空调,所以从外面一进屋,房间里暖烘烘的空气立刻让他感到很舒服。他关上了门,就把外套脱了,顺手挂在墙壁的挂钩上。这四个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光泽的铜质挂钩是他为私事向俱乐部提的第一个要求,害得办公室主任和仓库保管翻箱倒柜找了好久,最后进了一趟城里才好歹为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下午他已经把房间收拾出了模样,一些经常看的书整整齐齐地码在写字台上,有中文的,也有德文的,还有两本英文书。他在德国呆过一段时间,也在科隆体育学院当了一年的旁听生,听说都没什么问题,但是英语就不成了,除了读书看报问题不大之外,连和人日常交流都不行。桌上还错落摆放着几桢照片,最前面是他和家人的合影,照片上他和妻子笑得很开心,女儿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耷拉着眼眉不说,嘴角还稍微向下撇着。他很喜欢这张照片,走到哪里都带着它,到现在他都还记得照相的时候女儿为什么事不高兴——女儿更喜欢德国,而因为种种原因,他和妻子不得不加入比利时籍——他妻子那时已经是比利时国家羽毛球队的主教练了,并且带队在一个洲际大型比赛里为比利时赢得了两个单项冠军……
桌上还有一张照片,是一个站在领奖台上小女孩,高高地举起挂在脖子上的奖牌,对着镜头傻乎乎地笑。这就是他的妻子,一个一辈子里只拿过一次全国冠军头衔的女人,从那以后就默默地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因为伤病以及复杂的人事关系,直到她退役也很少再出现在公众场合。自打和他结婚,她甚至连羽毛球拍也没摸过,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作为家属陪伴他去德国的时候。刚到国外时,虽然有朋友熟人的帮助,他们的经济条件还是很拮据,她不得不经常在傍晚时候才去超级市场里寻找即将过期而降价处理的蔬菜和肉类。现在每每想到那时的清贫生活,他的心里总是会荡漾起一股子温暖,难以言表的幸福会紧紧地包裹着他,他往往会一边叹息着,一边抚摸着妻子的照片,嘴角含着微笑,深情地注视着妻子的照片。这种情形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一个他们到德国才结识的华人把他妻子介绍到社区里的体育俱乐部做杂务之后,他们的手头才渐渐宽裕起来。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她上班的那家俱乐部的羽毛球队很快就成为州冠军,接着是全国冠军,然后她的两个学生加入了德国国家队,当古板的德国人意识到他们到底该怎么做的时候,先行一步的比利时人已经和他妻子谈好了条件,用一份不错的长期合同和尽快办理移民手续的允诺带走了德国人的羽毛球之梦。他在比利时开了一家小贸易公司,也经营得井井有条,几年下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足球忘记了,而且他自己也认为他这辈子是再也不会碰这东西了,但是事实证明他错了,足球已经不是他想不想碰的东西,而是深深地融进了他的血液里,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它只会沉睡,永远不会消亡,只要有了机会,他对足球的渴望就会象听到春天脚步的老树一样,刹那间就会萌发出无尽的绿意……
你不会因此而责怪我吧?他对着照片里的妻子问道。
——当然不会。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听到了妻子柔和的声音从他耳边拂过,而且在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的同时,她还朝他理解地点头笑了笑,似乎是在善意地嘲弄他违背了当初自己诅咒发誓再也不捧足球,又象是在表明自己有先见之明。
是啊,她怎么可能责备自己呢?她肯定是早早就料想到他一定会重新走到绿茵场边,而且也早就为这一天做了准备。谁还能比她更了解自己哩!
还有一张照片的年代大概是介于这两张照片之间,因为我们很轻易就能从后排中间的位置上找到年轻时的尤慎,一个很帅气的棒小伙,神情非常自信,笑容也很感染人。但是尤慎的目光划过这张照片时,神情立刻变得阴郁起来,原本凝结在眼睛里的浓浓情意也象夏天里的冰雪一样渐渐地消融掉。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动手把它挪到了这几桢照片的最后面。看来他对它的感情非常的复杂。这我们能够理解,当年那场关于体能和技术孰优孰劣的大讨论中,他的老队友里公开站出来表明立场的,全部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体能,或者技术。他的嘴角不禁轻微地抽搐了两下。过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亏,怎么国内还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个无休无止?今天上午他还在报纸上看见关于这事的讨论:有人在愤怒地声讨足协一年一度的昆明海埂冬训,说那是劳民伤财;同一份报纸上还有人在为这个决定大声叫好,说这样做是百年大计。
劳民伤财?
百年大计?
他使劲地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想把这些东西都赶跑。这些人有这吵架的时间,为什么不去作作调研?去看看有多少少年人还在踢足球?去看看有多少中小学校还有一块标准的足球场?实在不行还可以打电话到各个俱乐部去问问,看看几家俱乐部有二三线球队,梯队建设到底符不符合足协新颁布的甲级俱乐部注册标准?
说起这个新标准,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武汉雅枫俱乐部为了减少俱乐部的运营成本,早在甲A联赛的第一年就和早先的湖北省足球队做了全面的切割,待到新标准的消息一出炉,俱乐部立刻鸡飞狗跳。不,是全国绝大多数甲级俱乐部一起鸡飞狗跳——他们一般都只有一支成年队,很多家连个二线队都没有。他这个主教练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熟悉自己的球员,也不是去考察潜在的可能加盟的队员,更不是制定有针对性的训练计划,而是为了让武汉雅枫俱乐部达到这个注册标准而奔走,他和吴兴光几乎是马不停蹄地绕着海边跑了一圈,求爹爹告奶奶,才总算勉强把这事办出了点眉目。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得把最后过关的希望寄托在足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因为他们找到的那些足球学校里,不少家都收了好几份定金,他们找上门去的时候,人家也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要是这次足协动真格的派人下来统一时间核查的话,湖北雅枫只能自求多福,因为做生意就得讲信誉,他们得把学生优先送到最早的客户手里。
掏钱利索的吴兴光说话同样利索:“足协不可能同时派人来核查,除非他们不想干了!”
这一点尤慎是确信无疑。这一路走过来,和他抱头痛哭的老总教练数不胜数,除了大连、上海还有山东的寥寥几家俱乐部之外,别处俱乐部即使有后备梯队,人数也无法达到足协的要求,真要足协的大爷们真要瞪圆眼睛一查到底,那么他们自己先得有蹬腿的心理准备。所以今年足协绝对不会那么严格,但是明年就很难说了。
他和吴兴光已经谈好了,梯队建设也要提到俱乐部的日程上来,即使不能达到足协颁布的“六四二一”这种理想化要求,至少要找几家足球学校作为俱乐部的后备力量基地,哪怕每年多掏点钱给学校哩,也比这种事到临头被讹诈强。按他的估算,这一圈走下来,掏的钱建一座足球学校是绰绰有余了。
回武汉的飞机上,吴兴光就咬牙切齿地表了态:“建!回去就建!咱们基地里还有那么大的一片地,不利用起来不合算!”
尤慎想起吴兴光当时那付神情就觉得好笑,那神情就象饿极了的狼一样。但是梯队建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学生好找,借着风风火火的联赛声势,扯块布就能招揽来无数梦想着成为足球明星的孩子,宿舍操场也容易,花钱而已,但是教练从哪里来?足球学校的老师可不象是成年队的教练那样成天操心战术布置和人员搭配,除了教和练,他们还得善于发掘人才,更得懂因材施教,这种人可不好找……哎,想着都教人头疼!
他打开了自己的工作包,抽出几页纸,这上面记录着他对武汉雅枫的一些认识,很粗糙,只是通过几场比赛录象得到的初步印象,很多球员都还只是一个号码,他根本就喊不上他们的名字。
锋线乏力,这是球队的老毛病了。现有的两个主力前锋都是身材一般的家伙,移动速度快是他们的共同优点,依照尤慎的观点,这俩人同时出现在场上就是放弃了前场的制空权,这实际上就缺少了一种得分手段。不知道为什么,武汉雅枫就是喜欢这种以速度见长的前锋,算上已经被禁赛的姚远,四个前锋都没身高优势。他的眉头皱到了一起,半晌又在这段感想旁边添加了一句:身体不够结实。然后在“结实”两个字下面划了一条线,标记一个问号,再注上“健壮”两个字。
这几页纸上到处都是这种东一句西一句的注脚,有些地方已经写不下了,只好写在纸张的抬头或者页尾,然后用一道长长的箭头符号标出这些话的原本位置。
他搓搓手,伸手去端茶杯,这才发现茶水早就凉了。好在他不是对喝茶那么将就的人,喝了几口凉茶就顺水加了些热水进去,又对着那几页纸出神。
他现在需要一个有高个子好前锋,但是从他了解的情况看,今年各家俱乐部要转出的球员名单里没有一个符合他的要求,现在再让俱乐部去做工作的话,时间上也不够充裕,他只能在球队内部寻找一个合适的替代者。事实上,在“高个子前锋”这个地方就斜着拉出了一道黑线,黑线的尽头赫然便是“高劲松”三个字。不过这三个字又被一个圆圈包围起来,旁边还有一个被描绘了很多遍的粗粗的问号。
尤慎知道高劲松能在球场上踢很多个位置,他也亲眼看见高劲松在一场比赛从后卫踢到前卫最后干脆充当起中锋的角色,但是他没亲手**过这个队员,高劲松还不能象以前长沙沁园的十七号李向东那样,得到他的充分信任。高劲松现在只能是在他万般无奈情况下的一种选择,或者说,给他提供了某种思路……
想到李向东,再想到已经不存在的长沙沁园,他忍不住一阵伤感。这是他一手一脚拉扯起来的球队,从球队建立开始,直到她晋级甲B,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为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可就在那么一转眼之间,这个犹如他儿女一样的球队便烟消云散了——哎,亏他当初还苦心为它设计了一条那么辉煌的道路:留住李向东和向智晃,再招揽进高劲松和张迟这些好手,用一年到两年的时间进军甲A,然后靠着这些当打之年的球员,适当地吐故纳新,那么用不了几年,长沙沁园也能称得上是甲A的豪门,再加强球队梯队建设……张迟、李向东、高劲松、向智晃,整整齐齐的一条中轴线,他为长沙沁园勾勒多么美好的一幅画卷啊,如今呢?三个人在甲A,一个人在去年甲B的第四名,顷刻间就全都作了别人的嫁衣裳,他自己也不得不在回比利时经商和继续留在国内当外籍教练之间犹疑摇摆。
外籍教练,想到这个称谓他都禁不住好笑。但是这没办法,他现在的国籍是比利时,怎么说都是个外国人。当初他和武汉雅枫签定合同的时候,合同的文本也是中文德文各一份,他也不好和吴兴光说,其实比利时的官方语言是法语,好在他的经纪人——就是他妻子——也不大在乎这小小的外交事件。
这个小插曲又让他的心情渐渐地好了一些。
雅枫的中场比前锋线要好一些,两名更多地承担防守任务的中路队员发挥一直很稳定,在租借出去参加乙级联赛热身的魏鸿林回来之后,这种情况将会进一步得到改善。魏鸿林在受伤之前就是武汉雅枫的主力球员,防守能力肯定不会比那俩家伙差,而且在比赛的阅读能力上应该要胜出那俩人一筹,最重要的是,魏鸿林和高劲松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这两人在一起相互配合的话,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能为球队的战术提供更多的选择。他现在就能在这两人搭配的基础上为雅枫设计不少战术:双后腰战术,适合于稳固防守然后伺机反击,或者利用两条边制造机会;古典前腰战术,能够有效地利用高劲松长传球准确的优势瞬间洞穿对手防线,一场比赛里只需要那么一两次有效进攻就能教对手土崩瓦解;经典四四二战术,和对手拼中场的话,他手里的牌并不吃亏;还有三前锋战术、影子中锋战术,以及许许多多可以采用的办法,他有的是办法让对手焦头烂额,即便是能胜了自己,也得累出一身汗。
可惜这些战术都有一个很可能绕不过去的障碍——高劲松能不能适应甲A联赛?
这是一个大问题啊。
他不操心魏鸿林。那么多场比赛打下来,他早就看出魏鸿林的心思不在乙级联赛里,更在新时代俱乐部身上,很多时候那家伙都在磨洋工——这一点他能理解,只是去乙级联赛恢复昔日球感的魏鸿林不可能去为新时代俱乐部拼命,不可能为了阻挡一次可能会有也可能不会有的威胁性进攻而冒受伤的危险,而很多时候他都能轻易地瓦解对手的攻势,这也证明他在乙级联赛里游刃有余,而且他的位置感和合作意识非常强,这一点也能从他和高劲松在攻防转换中的配合里体现出来,而且越到后面的比赛里,这种配合就愈加地流畅和契合。唯一令他遗憾的是,他不清楚这种配合是谁在有意识地加强。这一点也困扰着他对高劲松能力的判断。高劲松毕竟没踢过甲A联赛,乙级联赛虽然残酷,但是不管是节奏变化还是身体对抗都无法和甲A相提并论,万一他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来适应比赛的氛围呢?万一他根本就无法融进武汉雅枫的战术体系呢?万一他因为骤然踢上甲A而沾沾自喜而不思进去呢?这些都是只能靠着时间和比赛来证明的东西呀。
在他面前的这张纸上还有一个地方与高劲松也有牵扯。在雅枫的后防线上,两个中卫的位置缺乏有实力的替补,高劲松又一次成为他选择的目标。这家伙有身高,身体也不吃亏,位置感强,出脚果断,动作凶狠简练,视野开阔,长传球技术过硬,而且还有些狡猾,简直就是一块天生的好后卫材料,不让他去做中卫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让他做后卫也是一件可惜的事情,把一个大局观强,能迅速阅读比赛并作出相应变化的家伙放在那么狭小的区域里,那是对他的不负责。
尤慎再一次压着太阳穴使劲地揉了揉。
他突然记起来在成都时,老教练郑昌盛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很羡慕我?等你把高劲松招揽到手底下时,你就知道我如今的痛苦了。”在那之前,郑指导还一再表示他很羡慕自己能有李向东那么一个好队员,不为别的,就因为李向东非常单纯——除了组织和进攻,别的几乎不会……
他现在体会到老教练的痛苦了,这个几乎能打所有位置的家伙放在哪里都不大合适,因为你总觉得可能还有更合适他的地方;而且高劲松的绝对速度慢,不适合雅枫快速反击的风格,根本就无法跟上几个速度型前锋的节奏。
这就是说,即便是他下定决心为高劲松腾出一个主力的位置,高劲松也很有可能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和以前那些伤脑筋的时候一样,他合计来合计去,到了也没能找出一个稳妥的办法来解决这林林总总的难题,因为很多难题都需要他先解决高劲松这个家伙的位置问题。最终他无比烦闷地把这几页纸随便合到一起,又塞回工作包里。反正联赛又不是明天就开始,他有的是时间来慢慢解决这些难题,实在不行,就只能学着郑昌盛那样,干脆把高劲松扔在替补席上了事,踢到哪里算哪里,说不定这家伙哪天又是一脚四十米开外的远射,再来一次闪亮登场哩。当初新时代不就是被他那脚惊世骇俗的远射给带到甲B门口的么?
现在他这个主教练的首要任务是抓体能!
有想到体能,他忍不住就松了一口气,这事情总算不和高劲松这个自己找来的麻烦牵扯了,一个九十分钟的比赛里能从后卫踢成前锋的家伙体能绝对不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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