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6)(下)
张迟先给远在北京的父母挂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的转会已经有了眉目,让他们不必再为自己的事情担心,然后他又给高劲松挂了个电话,想把借钱的事情和他提前打个招呼。可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她说高劲松还没醒,不是要紧事的话,能不能晚一些再打过去。张迟说好。晚一点就晚一点吧,反正现在把事情告诉劲松,也得等到明天银行上班才能转帐。同时他也有点好奇:不知道这个接电话的女子和劲松是什么关系,听口气倒是挺亲密的。
他先去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又去学校外面随便找了个饭馆胡乱填饱肚子,就抄着两手慢悠悠地往回走,同时继续思索自己的事情。
毫无疑问,转会是他的第一选择。即便是踢乙级联赛,也比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强!
他凭什么把自己应得的东西拿出来和别人一起分享?要是他走运,兴许他还能遇见一家象去年的新时代那样的俱乐部,那样的话他就又可以回到甲B赛场上,那时他一定要好好地表现,争取让现在看不上自己的人大吃一惊!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非常渺茫,除非有哪家俱乐部能聚集起一拨象去年的新时代那样的队员,要有关铭山,要有陈明灿,要有马成……一想到这些队友,他们的形象就立刻在他脑海里鲜活生动地浮现出来,他甚至能看见他们脸上的汗水和笑容……
对了,这支球队里还要有劲松!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一想到高劲松,浮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高劲松愤怒的表情和紧锁的眉头,眼睛里也充满了不理解和恼恨,以至于他马上转过头来逃避朋友的目光。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转回脸。高劲松的形象消失了,他面前依旧是宁静的校园。稀疏的路灯用昏黄的光晕指引着学校里不多的几条道路。远处的教学楼和宿舍楼一个窗户接一个窗户地亮着灯火。轻轻掠过的夜风带来依稀的流行歌曲那叮叮咣咣的节奏。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还有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大概是按捺不住热情的小恋人们在甜蜜地幽会……
他回到宿舍,立刻就发现自己寝室的门敞开着。
他记得清清楚楚,临出门时门是锁上的。难道有小偷来光顾?
他马上急走几步赶到了门口。
不是小偷,是招待所的一位服务员,她正在为他们打扫房间。
宿舍的卫生一向都是交给招待所的服务员来收拾打扫,这很平常,无论哪家俱乐部,都不可能指望队员在完成训练踢好比赛的同时还能保持寝室的整洁和卫生,要是没人替他们做这些琐碎事,他们完全可以毫无怨言地在猪都嫌脏的地方呆上很长一段时期,即便他们偶尔也会挥动扫帚搞得乌烟瘴气,但只需要过几个小时,房间就会回到原来的模样,即使是很讲究仪表的陈明灿,只要过两天不拾掇,他的寝室里也是又脏又乱,根本站不下人。象张迟刚才那种胡乱的收拾,仅仅是一次例外,比如我们就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叠铺盖的习惯,要是哪天早上他的被褥还是整整齐齐的,不用问,他肯定是通宵没有回来。
不过现在这事一点都不平常,因为时间不对。打扫房间有规定的时间!这么晚了一个女子还呆在队员的房间里,很容易招来非议。
可张迟又不能马上就象对待别的服务员那样要求她离开。他认识屋子里的服务员,也是招待所里唯一一个他能叫上名字的服务员一一郭晓静。
他发现屋子的服务员是郭晓静的时候,郭晓静也看见了他。她停下手,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不知道你回来了,还以为房间里没有人。”俱乐部和招待所双方都三令五申,除了规定的打扫房间卫生的时间,服务员严禁出入队员寝室。
张迟没说话,苦笑着接受了这个解释。他刚才出门时就看见楼层服务员在打电话,一边说话,还一边拿眼睛把他上下左右打量,让他好半天都莫名其妙。他当时还疑心是自己衣服没穿整齐,现在明白了,那女子是在给郭晓静通风报信。
他站在门口看着郭晓静收拾房间,看着刚刚还乱糟糟的房间在她手里渐渐地整洁明亮起来。
正在用抹布擦拭着沙发扶手上一块油渍的郭晓静突然问道:“听说你要离开上海了?”
“啊?”他有些走神,支吾了好几声才说道,“也许吧。”
郭晓静半天没说话,只是专心地对付那块顽固的油渍。过了一会儿又问道:“要去多久?”还没等张迟答复,她又说道,“听他们说,你走了就不再回来了,是吧?”
“差不多。”张迟含混地说。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怎么打发她。这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心地就象她的眼睛那样清澈,笑起来的模样更是让人说不出来的喜爱。他知道,她对自己有意思。他也不否认自己对她的欢喜。可正是因为自己打心底里喜欢她,他才更不愿意做出伤害她的事情。而且他也隐约感觉到,过去的一两年里自己的经历,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自己对许多事物的看法;在他没有真正适应变化之前,他也无法做出什么承诺,也不能保证自己会遵循承诺。
他走进房间,在床边坐下来,温和地看着郭晓静做事情。
郭晓静的脸颊上立刻泛起两团红晕。她咬着嘴唇不吭声,使劲地擦着沙发。她现在紧张得根本就不敢正眼看张迟。
张迟诚恳地说:“虽然这段时间不见得会离开,等到冬天里也很有可能会走,而且一走就不会再回来。象我这种人,很难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也许未来好几年都是这种漂泊的生活。”
姑娘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抿着嘴唇思量着他话里的意思。
张迟不再说什么。他相信,她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他从床头柜上拿过自己的手机包,掏出电话本,准备打几个电话。他要把零转会的事情传递出去,看熟人和朋友当中有没有谁能帮帮他。
他手机的屏幕上显示,刚才有两个未接电话,是同一个手机号码,前后间隔大约半个小时。看来不可能是误打的电话。可电话号码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想了想,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那头竟然是孙峻山!
张迟做梦都没想到,电话那头竟然是新时代俱乐部的总经理孙峻山!
“听说你不想在上海干了?要是你愿意,就回来吧,这里总有你的位置……”
他的眼眶里立刻盈满了泪水,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迷离而朦胧。他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任凭泪水爬满了自己的脸颊。
四天以后,张迟就穿上了新时代的紫色球衣,同时他也知道了新时代找到自己的由来:之前劲松和陈明灿接连通了三次电话,最长的一次俩人在电话里聊了两个多小时,也许是看在劲松的话打动了他,也许是顾念往日队友一场的情分,陈明灿终于在他转进新时代的事情上点了头一一没有陈明灿和关铭山这样的老队员支持,即使是俱乐部,也不能随便转进转出任何队员……又过了五天,他就在时隔八个月之后再次代表新时代走上了球场,并且马上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一一他为球队奉献了一次助攻和一粒进球,这近乎完美的表现立刻征服了球迷,同时也赢得了队友的尊重……
进球之后他奔到场地边跪地哀恸痛哭的景象点燃了看台上的球迷和观众的情绪,他们呼喊着他的名字,呼喊着俱乐部的名字,用掌声和欢呼来回报他。
可他们并不知道,他的举动并不是因为进球,也不是因为球队的胜利,更不是为了自己。泪水是为了劲松正在经历的炼狱煎熬而流,长跪不起是他要虔诚地为劲松祈祷一一好人就不应该经受那么多的折磨呀!
一一就在这个比赛日的前一天,远在武汉的劲松,在训练中受伤,左膝十字韧带撕裂,副韧带严重撕裂,也许会从此告别足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