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整整一夜,萧落躺在老板娘临时支起的折叠床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雨声,眼睛盯着墙角某处亮着的电源指示灯,整夜都未合眼,心里装着那些前尘旧事却没了任何悲伤的情绪。
生活就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已经没有伤春悲秋的能力。
老板娘是个好心人,不仅不肯收她面钱,还为她提供了干净的衣服和住所,她能得到一时的安生全靠别人的同情心接济,过了今天明天又该如何?
她不知道,像具冷硬的尸体躺在硬床板上,直到外面风雨渐歇,有微光透过门缝照进房间,她像条冰雪融化的溪流恢复了生机。
里屋传来轻微的响动,接着是夫妻两人的低声交谈,应该是怕吵醒她,老板娘把自己的大嗓门压到最低,结果穿上衣服一推门,外面那个本该安睡的人已经穿好衣服坐在了店里的窗口。
外头阳光熹微,落在昨夜雨水冲刷过得窗棂,亮晶晶的一片,像是镀上了一层碎金。
萧落就呆呆地坐在窗口,身体的轮廓一半融化在黑暗里,一半沐浴在阳光下,明暗交替的极差让本就削瘦她给人一种将要消失的错觉,就像是神话里专属于黑暗的神,在阳光降临的那一刻身体消融不复存在。
老板娘靠在门边看了良久都不敢动,房间里又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她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走到萧落身后,“丫头,起这么早?”
萧落回头,脸色苍白,半张脸被阳光照得几近透明,开口时嗓音更是粗哑难听,“睡不着,就想早点起来帮你们做点事情,可家里东西我不熟悉,不敢贸然动手。”
“不用你帮忙。”老板娘阻止了她站起来的动作,又恢复了干脆爽朗的大嗓门,“你就坐着歇着,不然回去睡会也行,早上这里没什么客人,不忙,我们俩是勤快惯了,不早起就浑身不舒服。”
萧落连连摇头,“不,就算是没有客人,也让我帮你们做顿早餐,眼下我穷困潦倒入了绝境,说报答显得滑稽可笑了,只能尽我所能帮你们做些事情。”
老板娘叹了口气还要劝说,却被老板从后面拍了下肩膀,“孩子有这心思是好的,就让她忙去吧,正好我们这呆了几十年从没尝过其他地方的吃食,材料又是现成的,你就露一手?”
萧落要做的菜和那天她为了答谢易母做的那几道,有老板娘在旁当帮手,又有老板耐心十足地记忆步骤,萧落发挥得格外好,从切菜到摆盘都是有条不紊,惹得老板娘非要她留下当帮手。
老板在她背后嘲笑:“就人家这手艺开家店都行,你是羡慕不来的。”
吵吵闹闹得总算把一顿饭做完,外头已经大亮,极好的晴天,远处的街市上也多了许多出门买菜的妇人,老板直接把桌子搬到外头,迎着金灿灿的太阳坐下。
吃饭时老板娘特意问了萧落的打算,其实她是真的有意把萧落留下来当个帮手,可她这小门小店一月挣不了多少钱,自然也付不起多高的工资,瞧着萧落的谈吐和礼貌,也算是个知识分子,自然不能委屈地留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萧落把母亲的事情和老板娘说了,并且透露出自己要去陪伴母亲的想法,只是手中没了钱财证件,再多的想法都是无济于事。
老板听了她的分析,摸着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老板娘性子直,瞪了老板一眼,大大咧咧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考虑的问题其实还是有本法解决的,这地方不是有座寺庙吗,听说挺灵验的,每年都有很多人特意过去烧香拜佛,坐大巴车不是很方便,所以就有人买了面包车载客。”
老板娘瞥了眼萧落欣喜的模样,转头叹了口气,“只是那地方荒凉,你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跑过去怎么生活?而且那些私家车又不靠谱,路上万一出个好歹可怎么办哟!”
萧落捏了捏桌角,仰头眼巴巴地望着老板娘,“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板娘摇头,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要我说你还是回去吧,到你们那个大城市里头,你有学历,随便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就好,你母亲知道你有这份心肯定也就很欣慰了。”
“伯母,我到这里是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可能再回头。”萧落咬唇,脸上时破釜沉舟的决绝,“荒凉有荒凉的好处,繁华有繁华的无奈,到哪里只要好好生活就行。”
萧落站起来,郑重地对老板和老板娘鞠了一躬,“谢谢你们的收留,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一定会回来看望你们。”
老板娘不放心,拉着萧落千叮咛万嘱咐,临走前又往萧落口袋里塞了几张钱,特意把人送到车站才放心地离开。
接客的私家车就在车站附近,一群车主扎堆见人来就问去哪里,刚报了地名,就有个中年妇女抓住了萧落的胳膊,几乎是硬生生地把人扯到了车子旁边。
萧落心里胆怯,观望了许久才问那女人价钱,她特意查过大巴票价,拼上她身上所有的零钱刚好够。
可私家车不一样,开口就是虚高的价钱,妇女张牙舞爪地介绍了一大通坐私家车的好处,萧落硬着头皮和她谈价钱,摸口袋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多了几百块钱,想到老板娘临走前费尽心思的叮嘱,她的眼睛一算,咬牙付了钱钻进车厢。
她不能白要人家的辛苦钱,可也不能就这么辜负人家的好意,对她好的人,她都要牢牢地地在心底,来日方长,总能等到可以报答的那一天。
拉她过来的妇女喜滋滋地数了钱又扭头跑进人群,半个小时里又陆续带来了三个赶时间等不及大巴发车的乘客,连带着司机妇女和之前已经上车的两人,一行八人总算可以发车。
那妇女是个很聒噪的人,端着口极不流利的普通话在车上嚷嚷,一会说生活艰辛,家中的几口人就指着她挣钱,一会又说私家车这生意有多难做,既要躲着上头的人,还要厚着脸皮抢客人。
车上有个汉子看不惯她那尖酸势力的嘴脸,张口讽刺了一句,两个人竟然就当面锣对面鼓地骂了起来。
萧落本就因为晕车难受的厉害,这时听着两个人愈发不堪入耳的咒骂,实在觉得憋闷得快要疯掉。
有一个年轻的女孩看不下去提高音量试图阻止他们的争吵,刚开口就被女人指着鼻子骂,女孩也是个暴脾气,登时就尖着嗓子咒骂起来。
逼仄的车厢被污秽不堪的骂声包围,嘲笑程度不亚于清晨菜市场,萧落往角落缩了又缩,努力转移注意力,平复下愈发烦躁的心情。
路面越来越坎坷,车辆几乎是颠婆着前行,车厢里的人也被晃得七荤八素,许是有这个因素,吵架的几人愈发情绪激烈,甚至有动手的趋势。
一直沉默着开车的司机突然重重的拍打了一下方向盘,吓得萧落身子一抖,抬头就看到司机脖子脸通红地冲妇女高声喊叫,用的是当地方言,她听不懂,妇女听了那话像只张牙舞爪的疯子,竟然尖叫着朝司机扑去。
萧落的心脏一下子悬到喉咙眼,在妇女扑过去的瞬间从座位滑下,死死地护住了脑袋,耳边传来凄厉的尖叫声,足以刺破耳膜的音调如闷雷击破了狭小的车厢。
行驶在颠婆山路的面包车在司机绝望的眼神与妇女疯狂的撕扯中翻了身,像块陨落的巨石顺着斜坡汹涌而下,凄厉的尖叫声冲破山谷,惊得远处鸟群展翅起飞。
阳光将草原染成了绚烂的金色,白色的羊群还在悠闲地吃草,守在山脚的牧人惊恐地冲向狭窄的马路,一路踉踉跄跄地沿着面包车跌下的轨道往下跑,期间摔了两跟头总算看到了青葱草地间的狼藉。
牧人哆哆嗦嗦地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报警,眼睛触碰到从车厢里渗出的血迹时才想起来叫救护车,一番忙乱之后他竟然连走动的力气都没有,手抖了半天连手机都握不住了。
萧落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疼,明明睁了眼却什么都瞧不见,耳边隐约可以听到牛羊的叫声,那声音悠远,像是透过层层云雾飘到耳朵里来。
她闭上了眼睛慢吞吞地回想,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如此境地,一抬手有温热粘腻的液体从指缝地滑落,鼻息间全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有那仿佛要夺人性命的呻/吟声。
像是掉进了修罗场中,黑暗里她脑海中全都是恐怖电影里血液和碎尸混合的惊悚画面,当那些尸体组成了一张张鲜活的脸,那些脸在咒骂、在尖叫,尤其是那妇女疯狂地张开嘴,满口的鲜血像是要把人活吞下去。
她惊恐地蜷缩起身子,有更多的血液爬到裸露的皮肤上,带着体温的血液像无数条蠕动的虫子,爬入衣服,钻进皮肤,啃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捂着耳朵疯狂地尖叫,声音达到顶点的那一刻头皮都是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