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常祖萌乃是当世大儒,博学多才,为人正直。当年,颜杲卿在京城做官的时候,与常祖萌多有交往,那个时候,常祖萌已然成名,而颜杲卿还只是西市的一介小吏,但两人意气相投,常祖萌并不倨傲,与颜杲卿引为莫逆之交,常在一起谈古说今,吟诗作赋,纵论天下。后来,颜杲卿被杨国忠迫害,不得已逃出京城,常祖萌也是看透朝政不可收拾,辞官归隐。颜杲卿在范阳,后来去了常山,而常祖萌则是回到了陕郡常岭村。两人相隔千里,却是书信往来,音信不绝。
三年前,常祖萌思友心切,反正也是闲云野鹤,一身清静,便带着常婉,前往常山,寻访老友。两人相见,感慨万分,推心置腹,更是滔滔不绝,常祖萌这一住,就是一个月。
那个时候,常山颜府中,就只有常婉与颜泉盈两个女孩。颜杲卿见常婉相貌端庄,举止贤淑,大加赞赏,有意让两女结为姐妹,常祖萌也是大为赞成。常婉长一岁为姐,颜泉盈为妹。
虽然双方家长促成两女成了姐妹,可颜泉盈与常婉,却并不丁对。两个女孩都长得漂亮,容貌不相上下,可性情却是大不相同。颜泉盈喜欢穿男装,使刀弄剑,咋咋呼呼的,没少挨颜杲卿的责骂。而常婉却是性情温婉,言谈举止间,不温不火,极有分寸。颜杲卿见颜泉盈不成体统,便拿常婉来教训颜泉盈,搞得颜泉盈心头极为不爽,常常作弄常婉,都是些小孩子把戏,常婉被作弄,却也不恼,还是对颜泉盈笑脸相迎。若是颜泉盈惹了祸,受到颜杲卿训斥,反倒是常婉,常常替颜泉盈说话开脱。只要常婉一开口,颜杲卿就放过了颜泉盈。一来二去,颜泉盈也觉无趣,总觉得在常婉面前矮了一头。在心底里,对常婉结了个疙瘩。
且说,拔野古听颜泉盈说她认识常婉,大为惊讶:“颜小姐,常老先生被歹人所害,是拔某杀了歹人,替常婉报了仇!原以为,她在这世上已然没了亲人,原来还有颜小姐这个朋友,那就好了!”
拔野古把常岭村的事说了一遍。
颜泉盈这才知道,常婉如今和她一样,也是家破人亡,孑然一身。
步云飞叹道:“这一场大乱,家破人亡的,岂止颜家和常家,中原百姓生灵涂炭,举家罹难者,何止千万。泉盈,死者已已,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否则,你父兄九泉之下,不得安生啊!”
颜泉盈含泪点了点头。她原本已然没有了生趣,一心想着追随父兄而去。如今,听说了常婉的遭遇,心头释然。她原本对常婉心有芥蒂,听说常婉也是家破人亡,反倒是惺惺相惜,都是乱世苦命的弱女子!
只是,常婉虽然失去了父亲,却是嫁给了拔野古,也算是终身有靠。而颜泉盈却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颜泉盈心中,为常婉感到庆幸,却又为自己叹息。
步云飞见颜泉盈顺过了气,放下心来,对拔野古说道:“如果硬冲,你有没有把握冲出去?”
拔野古喝道:“大哥放心,那姜封确是一把好手,不过,已然遭了小弟的重手,其他人,小弟不放在心上!”
步云飞抱起颜泉盈,回头对蜷缩在墙角里的女囚喝道:“要想活命,就跟上!”
拔野古一脚踢开牢门,只听嗖嗖数声,无数飞箭如雨点般飞了过来,拔野古一把抓起一具倒在身边的囚徒尸体,举在身前,一手握刀,向前便冲,步云飞抱着颜泉盈,紧跟在拔野古身后。女囚们稍一犹豫,急急起身,跟在步云飞身后。
众人沿着狭窄的通道向前挺进,只听砰砰乱响,从外面射进来的箭,射在了拔野古手中的尸体上,那尸体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却是无法阻挡拔野古前行。
不一时,众人向前推进了二十步远,眼见就到通道口,外面的武士见无法用弓箭阻挡拔野古,立即挥舞刀枪冲杀过来,封堵住通道口,刀枪林立,形成一座枪阵。数十只明晃晃的枪头,指向通道内侧,就像是一块倒立起来的钉板一般。
拔野古大笑:“来得好!”一把扔掉尸体,举起长刀,向那枪阵猛冲过来,只听一声爆响,枪阵后面的数十名武士同声呼喝,枪阵一阵摇晃,却是巍然不动。拔野古倒退两步。
那是三十名枪手组成的枪阵,前面是排枪,后面有刀牌手压阵,前后扶持,上下贯通,稳如磐石,这种枪阵,是唐军对付北方游牧民族骑兵用的,可以抵挡骑兵的迅猛冲击。正因为有这种枪阵,唐军步兵可以在辽阔的平原上,与骑兵相抗衡,如果背后再辅以弓弩手,便可冲锋的敌军骑兵造成极大的杀伤,而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姜封这是把拔野古看成了铁骑!
事实上,拔野古比原野上来去如风的铁骑更为凶猛!
拔野古一击不成,后退两步,双脚刚一落地,迅速腾空而起,向枪阵发起第二次冲击,又是一阵呼喝,枪阵剧烈晃动,拔野古后退一步,后脚点地,再次冲击。
一连五次冲击,拔野古的频率越来越快,几乎是毫无间歇,而枪阵的摇晃,却是却来越剧烈,簇拥在枪阵后面的枪手和刀牌手,就如同是遭到惊涛骇浪的连续冲刷,胸口郁结,呼吸困难,手脚被巨大的冲击力冲得酸麻难忍,渐渐不支。原本是整整齐齐上下排列的枪头,遭到一连串几乎是毫无间隙的冲击,剧烈晃动后难以复位,开始变得凌乱,有的枪头开始偏转方向。
那枪阵上有三十支枪头,每一支枪头的后面,是一个枪手和两名刀牌手,枪手负责出枪,两名刀牌手与枪手组成三角支撑,扎住枪手的腰身下盘,以抵抗敌军,尤其是骑兵的冲击。所以,这种枪阵极为稳固,烈马都难以冲破,更不要说是人了。
然而,这一座枪阵,却是在拔野古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这不仅是因为拔野古勇力非凡,也是因为,大牢通道地势狭窄,枪阵的威力难以发挥到极致。
阻马枪阵,之所以对骑兵占据优势,一个重要的原因,枪阵并不是完全被动挨打,而是左右相互策应,骑兵冲击时,居中枪手阻挡骑兵冲击,左右枪手伺机策应,对骑兵的两翼进行袭扰,骑兵一击不成,便落入左右两翼枪手的合围中,不是被乱枪击杀,就是狼狈不堪,只能自保,很难迅速发起第二次冲击。
与此同时,枪阵里面的弓弩手,也可以发出乱箭,对骑兵造成杀伤。
但是,在大牢的通道口,地势狭窄,只有正面迎敌的枪手,两翼摆不开更多的人马策应,弓弩手更无法放箭。
所以,拔野古可以从容不迫地向枪阵发起连续进攻。
在迅猛的连续冲击下,枪阵渐渐不支。
其实,这也不是因为姜封不知兵,他实在是别无选择。
拔野古的勇力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姜封又是身受重伤,无法与拔野古拼斗,手下士卒更不是拔野古的对手,如果各自为战,在拔野古手下,便如同是虎入羊群,必然会被拔野古各个击破。
所以,姜封只有摆出枪阵来,试图将拔野古堵在通道里面。
这要是对付一流勇士,肯定可以凑效,但拔野古是超一流的!
他的超一流,不仅表现在非凡的勇力,更是表现在对于战场的瞬息万变的精确把握。
生活中的拔野古是个糊涂虫,大大咧咧,不懂得礼教、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女孩的心。
但是,一旦走上战场,他就变得心细如发,那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会被他发现并毫不犹豫地予以把握!
几乎是毫无间隙,拔野古发起了第六次冲击。
因为,他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机会。
在层层秘密的枪头这种,左下角的一支枪头,发生了偏斜。
这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化,但没能躲过拔野古的眼睛。
那就意味着,这支枪头后面的枪手和刀牌手组成的三角支撑,出现了松动,至少有一个支撑点的体力消耗到了极点。
前五次冲击,拔野古是面上的攻击,这种面上的攻击,就是要造成这样一个点上的机会。
这个机会终于出现了,拔野古绝不会放过!
所以,这一次攻击,拔野古向左下角的那一个点,发起了全力一击。
就听一声轰鸣,支撑在那枪头后面的枪手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劈头盖脑砸了过来,就像是平地里刮起了龙卷风,风力透过的枪头,直入胸膛,枪手尚且能够抵抗得住,而他身后的一名刀牌手,哇的一声,口吐鲜血,仰面倒地。枪手腰身失去了支撑,向后便倒。
正所谓千里大堤毁于蚁穴!
一支枪头的倒塌,导致整个枪阵在瞬间土崩瓦解。
三十名枪手,六十名刀牌手组成的枪阵,顿时四分五裂。
拔野古一击得手,却是毫不松懈,手中长刀上下翻飞,瞬间连杀八人,剩下的士卒,再也无法抵挡,只顾四散逃命,通道口露了出来。
忽见眼前火光四起,无数火把投掷了过来,通道口处,顿时燃起冲天大火,火势异常凶猛,只一瞬间便封锁了出口,饶是拔野古反应迅猛,向后连退十多步,胡子眉毛也被烧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