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飞,本宫已经知道,在陕郡袭扰大唐官军的,不是你!”杨玉环巍然正坐:“此事,本宫会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向皇上禀明。”
杨玉环说罢,心中却是大为后悔。
杨玉环早已从杨玉瑶的口中得知,陕郡打着步云飞旗号的所谓安禄山游击将军,与步云飞无关。
但是,那些人与杨国忠有关!
按照杨玉瑶的说法,是杨国忠指使别人冒名步云飞,假扮叛军,为的是整垮韦见素!
如果要为步云飞辩冤,就意味着,要将杨国忠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这让杨玉环大为踌躇。这是将矛头指向自己的家族!
如果杨国忠垮了,杨家失势,杨玉环自己,也是覆巢之下!
“多谢娘娘眷顾!”步云飞俯首说道:“不过,步某被人冒名,此事乃是步某的私事,区区私事,步某不敢劳动娘娘费心!”
杨玉环大为惊讶,以往,求她办事的那些达官贵人,口口声声国家大事,可哪一个不是私事!他们打着国家大事的旗号,为自己捞取功名利禄!而步云飞为自己伸冤,即便是私事,也是正大光明,旁人也说不得他。然而,步云飞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冤屈。
“你还有何话?”杨玉环轻轻吐了一口气。只要不涉及杨国忠,事情就好办得多。
“臣固然蒙冤,可臣的冤情,比起常山太守颜杲卿的冤情,不过是沧海一粟!”步云飞伏地说道:“颜杲卿坐守孤城,面对二十万范阳叛军,誓死不降,举家罹难!臣恳请娘娘,向皇上转达常山之战的真相,为颜杲卿洗血这血海深冤!”
杨玉环一个激灵,她曾经从杨玉瑶的嘴里听说过常山之战的只言片语,杨玉瑶的话轻描淡写,虽然给了她的一个模糊的信息,让她意识到颜杲卿可能蒙冤,不过,杨玉瑶的话并没有让她又太多的感触。做了这么多年大唐的贵妃,杨玉瑶早已形成了一个固有的观念——大唐的官吏,即便是在某件事上蒙冤,可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冤枉,因为,当贪赃枉法已经成为大唐官吏的常态时,每一个官吏便不存在真正的冤情!他们的“蒙冤”,不过是为他们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付出必然的代价而已!
然而,当她从步云飞的嘴里听到颜杲卿的名字,她听出了那话语中的郑重和敬仰!
“颜杲卿之事,本宫也有耳闻!”杨玉环淡淡说道:“虽然如此,大唐官吏千千万,步云飞,你不过是个小小的行军录事,哪里用得着你四处奔走!你这样做,是担着生命危险!”
“娘娘,颜杲卿的冤情鬼神泣血,不由得步某袖手旁观!娘娘身居深宫,不知常山真相,容步某细细道来!”步云飞昂然说道:“早在数年前,颜杲卿便觉察到安禄山有异心,然而,颜杲卿有心报国,却是报国无门!杨国忠阻塞言路,封闭朝廷,颜杲卿早已侦知安禄山反叛的密谋,却是无以上达天听!更为令人发指的是,杨国忠官报私仇,在皇上面前不断谗害颜杲卿,颜杲卿腹背受敌,即便如此,却是丝毫不改对皇上的忠心!这些年来,颜杲卿与安禄山虚与委蛇,暗中却是早作准备,他在常山,练兵筑城,昼夜备战,为的就是一旦安禄山作乱,颜杲卿便依靠常山之力,替皇上消灭贼首,安定天下。去年十一月,安禄山公然反叛,二十万大军兵临常山城下,颜太守临危不惧,率两千常山健卒,与安禄山二十万虎狼之师相抗衡……”
步云飞将常山之战的全过程,从数年前的精心准备,到献剑谋刺,消灭曳洛河,功败垂成,坐守孤城,玉石俱焚,举家罹难的全过程,从头到尾细说一遍。
常山之战后,步云飞向很多人都叙述过常山之战的真相,但都是匆匆数言。唯独这一次,步云飞说得极为详细,也极为真切。每一句,每一言,步云飞都是据实而言,没有丝毫的夸张,也没有丝毫的文学描述。
颜杲卿的事迹,用不着去夸张描述,只需要平铺直叙,因为,步云飞相信,这样的事迹,只要是稍有良心的人,都会为之动容!
杨玉环静静地听着,她没有插言,没有打断步云飞的叙述!
她完全被步云飞的叙述吸引了!
在步云飞叙述中,杨玉环看见了那血与火的战场、以死相拼的搏杀、以身赴难的决绝、前赴后继的忠勇!
杨玉环从来就没见过颜杲卿,但是,在步云飞叙述中,杨玉环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智有勇、忠肝义胆的颜杲卿!
当步云飞述说到常山城破时,杨玉环看见了颜杲卿的花白的须发在烈火升腾的城楼上飘摇!她甚至听见了颜杲卿苍凉的吟咏:
“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
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
春蚕既无食,寒衣欲何待。
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
杨玉环的脸颊上,淌下了两行热泪!
步云飞停止了述说。
八角亭中,一片沉寂。
风在梅林间吹过,带来早春的寒意。
梅花纷落,八角亭外,步云飞刚刚清扫的小径上,又落满了缤纷的花瓣。
“你为什么要告诉这些?”杨玉环望着八角亭外纷落的梅花,轻轻说出一句话。
杨玉环的脸上挂着泪花,却没有脂粉的冲痕,天生丽质的她不需要脂粉。
正因为如此,杨玉环的泪花更加晶莹,也更加纯真!
步云飞暗暗叹息,这个被称为红颜祸水的女人,在大明宫尔虞我诈的大染缸中这么多年,竟然仍然保留着一颗清纯的心!
“恳请贵妃娘娘,上达皇上:行军录事步云飞,恳请面圣!”步云飞伏地说道。
杨玉环吃了一惊:“面圣!步云飞,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步云飞官衔,只是九品,这样的品级,别说是面见皇上,就是要面见一个阁臣也是不可能!
一个小小的九品录事,连进入皇城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