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孝德被钱恩铭抱住,腾挪不开,只得举刀招架,却听当啷一声脆响,仇阿卿被震得两臂发麻,针钳脱手而出,飞到了房梁上,而白孝德手中的钢刀,却断成了两截。
那针钳是步云飞锻制的护蜜铁。护蜜铁的硬度原本就高于普通的铁器,当初,步云飞误了工期,生怕仇阿卿不依不饶,锻制的时候十分用心,火候用得足,所以,这把针钳的硬度韧性,比一般的护蜜铁又要高出数倍。白孝德的钢刀只是一般的唐铁,遇上这上等护蜜铁的针钳,哪里经得起,立马断成了两截。
白孝德吃了一惊,不知道仇阿卿手中是什么宝物,见手中钢刀已断,心头焦躁,急忙用刀柄砸向钱恩铭的后脑,钱恩铭哼了一声,瘫软在地,双臂却是抱在白孝德的腰上,并不松手。
门外脚步杂乱,有人高叫:“有刺客!”
白孝德心头慌乱,手持断刀,拖着钱恩铭,扑向仇阿卿,仇阿卿吓得一声尖叫,却是手脚发软,动弹不得,只听扑哧一声,半截刀刃刺进了仇阿卿的胸腹,仇阿卿仰面倒地,鲜血四溅。
白孝德眼见仇阿卿中刀,已然不活,这才一脚踢开钱恩铭。门外火光四起,喊声一片,白孝德不及多想,冲到后窗,一头撞了出去。
窗外却是一堵高墙,是关帝庙的后墙,足有三丈高。那白孝德却也了得,使出轻功,顺着墙体腾挪而上,一跃而过,轻轻落在了地面上。只见前面是一片林地,林子里黑漆漆的。
身后的高墙内,传出兵刃的碰撞声,有人高呼:“抓刺客!”
“抓个鸟!”白孝德一声冷笑,举步向林子奔去。
刚刚奔出数步,迎面风声突起,数支飞箭射了过来,白孝德心头一惊,一个闪身,贴在身边一颗大树上,三支箭擦着前胸飞过。白孝德惊出一声冷汗,厉声喝道:“什么人!敢暗算你白爷爷!”
话音未落,就觉身后一阵发凉,一柄长剑从树干后面钻了出来,刺中了他的后背。
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白先生,对不起了,刺杀公主乃是谋逆大罪,必死!”
“张通幽……”白孝德瘫软下去。
……
县衙里,县令黄日春在大堂上走来走去,焦躁不安。
夫人牛氏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下的太师椅上嚎叫:“我可怜的兄弟啊……你死的冤啊……白孝德这个王八蛋,老娘要剥你的皮……”
“不要嚎了!”黄日春吼道。
“黄日春你个王八蛋,你要不把白孝德给老娘抓回来,老娘连你的皮一块扒!”
白天,白孝德当街打死了牛侃,夫人牛氏就扯着黄日春嚎哭不已。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却也是天经地义。按律,县里无权直接处斩罪犯。即便是证据确凿,也要有个过堂判状,从县里报到州里,州里复核无误,核准斩首,这一来一往,少也要半年。这也是唐律的严谨之处,以免误杀无辜。
只是,那牛氏哭闹不已,非要逼着黄日春对白孝德斩立决。
这要是放在太平时节,借他黄日春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私自处决白孝德。
现在情形不同了,安禄山攻破了洛阳,兵锋直指潼关,河东已经与朝廷断了音讯。各地官府只能是各自为政,何况,黄日春还是太原尹王承业的心腹铁杆,随便杀个罪犯,却也不算什么大事。况且,白孝德也不算是冤枉。
然而,三更天的时候,那白孝德竟然越狱而逃。
黄日春心头恼恨,早知如此,就该把白孝德立即斩首,哪里要等到明天。
一事不顺,事事不顺。
白孝德跑了,太仆卿张通幽却来了。
张通幽是来催征兵员的。
按照军册所载,阳泉关应向娘子关送交500名壮丁。可张通幽却是狮子大张口,要求阳泉至少要征召两千壮丁!
原本,就是那军册上有名有姓的五百壮丁,征召起来都难。阳泉军户已经成了一本烂账,白孝德的事,就是因为账册不清而造成的,原以为,拿白孝德开刀,杀一儆百,那些军户们便会老老实实从军。可白孝德带枷游街,居然当场打死了押司牛侃,还让给逃了。如此一来,原本战战兢兢的军户们,又来了胆气,不少人开始抗征,甚至举家逃出了阳泉。
连基本的五百壮丁都征不齐,如何能征招两千壮丁!
可张通幽却是不依不饶,坐镇阳泉,限黄日春三天之内,将壮丁凑足,送到娘子关。
家里有一只母老虎吵闹,家外有太仆卿大人逼迫,黄日春里外不是人。
正在焦躁,一个衙役匆匆跑上大堂:“大人,太仆卿大人来了。”
黄日春顿时头痛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道:“有请。”
还没等衙役退出去,张通幽已经走上了大堂。
牛氏还坐在公案上干嚎,忽见张通幽,嚎哭声戛然而止,急忙退入后堂。着牛氏虽然撒泼,却也有些眼色,知道张通幽不好惹。
黄日春拱手道:“不知张大人深夜到此,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张通幽脸色铁青:“黄大人,本官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黄日春俯首道:“不敢,请大人明言。”
“白孝德死了!”
“当真!”黄日春一惊:“张大人如何得知?”
“白孝德从大牢中越狱,竟然去关帝庙刺杀金瑶公主,本官正好在关帝庙巡夜,与他狭路相逢,白孝德畏罪拘捕,被本官当场擒杀。白孝德已死,黄大人可以向尊夫人交代了!”
刺杀公主非同可,虽然仇阿卿只是一个假公主,但她毕竟是皇帝钦的,公主的生死,事关皇家的脸面与尊严。若是风声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岂肯善罢甘休。所以,张通幽在和白孝德谈条件的时候,根本就没打算放过白孝德。白孝德进了关帝庙,张通幽就带人在院墙外设伏,白孝德跳出院墙,正好落到张通幽的伏击圈里。
张通幽杀了白孝德,金瑶公主被刺一案,死无对证!
黄日春不知内情,听白孝德已死,总算给了夫人一个交代,长出一口气,长揖道:“多谢张大人出手相助!黄某感激不尽!”
“不过,还有一个坏消息。”张通幽道:“金瑶公主和内侍钱恩铭,已然遭了白孝德的毒手!”
“什么!”黄日春几乎要晕死过去。
金瑶公主死了,王承业饶不了他!
那是要掉脑袋的!
黄日春呆了半晌,突然道:“张大人,此事蹊跷!”
“如何蹊跷?”
“白孝德与金瑶公主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去刺杀她!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公主住在关帝庙!”黄日春盯着张通幽道:“张大人,恕下官直言,那白孝德被下官锁在大狱中,带着八十斤的重枷,如何能轻而易举越狱而走?”
“这要问黄大人自己了。”
“可下官听,白孝德越狱前半个时辰,张大人去过大牢!”黄日春盯着张通幽,冷笑不已。
要是在平日,黄日春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太仆卿张通幽面前如此放肆,今天晚上,他被逼到了绝路上,顾不得许多了。两千壮丁凑不齐,又死了金瑶公主,王承业非杀了他不可!
“黄大人是,本官放走了白孝德?”
“不仅如此,白孝德刺杀金瑶公主,应该也是张大人授意!”黄日春道:“张大人,下官如此推测,也是迫不得已,还请张大人见谅!不过下官虽然并不知道张大人与金瑶公主有何过节,但下官也明白,张大人也是忠心报国,必有难言之隐!”
黄日春这是告诉张通幽,他非常清楚,刺杀金瑶公主,一定是张通幽幕后操纵。如今他被逼上了绝路,只好把事情破。如果张通幽肯放他一马,他也可以守口如瓶。
张通幽大笑:“黄大人是明白人!本官知道,黄大人忠于职守,尽心尽责。这些天来,所办差事并无差池。阳泉县应招壮丁五百人,考虑到阳泉民力不足,本官特准,阳泉征召三百壮丁即可。”
“多谢大人体谅!”兵额从两千降到了三百,黄日春大大松了一口气。
“此外,本官也查明,黄大人奉命保护金瑶公主,十分尽心,特派出阳泉最为得力的都头白孝德守卫关帝庙。不曾想,那白孝德见金瑶公主貌美,一时间色胆包天,欲对公主不轨,公主刚烈,誓死不从,白孝德恼羞成怒,杀害了公主。内侍钱恩铭,为救公主,同时遭了毒手!黄大人,你觉得这个真相如何?”
“事实确实如此!下官与张大人一同查明真相!”黄日春拱手道:“这件事,还需张大人在王承业大人面前,替下官辩白。”
“那是当然。”张通幽淡淡一笑:“黄大人果然聪明睿智!”
“张大人更是棋高一着!”
张通幽早就料到,借白孝德之手除掉仇阿卿,这件事瞒不过阳泉县令黄日春。即便他今天晚上反应不过来,过不了几天,就会想到张通幽。试想,阳泉县一个的都头,岂能无缘无故地去刺杀公主!
所以,张通幽干脆找上门来,与黄日春做一番交易。
只要金瑶公主和钱恩铭死了,这世上便再也无人知道常山真相,张通幽可以高枕无忧了。
黄日春再也不用为壮丁之事发愁,张通幽也去掉了心腹大患。
双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忽听县衙外,喊声震天。
一个衙役跑上了大堂,上气不接下气:“大人,大大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