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者,武定府人也。
其人生性胆小,恰逢生于乱世,盗贼流寇不止。
一日夜行山路,见前方尸横遍野,强寇拦路,怕有性命之忧,连忙藏在了乱尸当中。
等到流寇走远,已经到了深夜,月色漆黑,悲风山中呼号,吓得他浑身毛发战栗。
甫一抬头,却见一判官居中坐着,左右站着几个卤簿,正在挨个点名。
被点到的残尸皆蹒跚着爬行过去,自动排好了队伍。
张顺亡魂大冒,以为必死无疑。
却听得那判官问道:“此人为何趴着不动?”
左右答,“此人按例应死于西元州狱中。”
而后狂风大作,周围一切皆无。
自此,他时刻谨记,绝不往西元州!
后来毕生褴褛,行至一官邸,恰好遇到一个奶妈在哄那小儿,小儿却啼哭不止。
张顺瞧见了好奇,不曾想,那怀里的小儿一见他,便不再啼哭。
远之,则复啼。近之,则止。
那奶妈于是让他抱了抱小儿,结果小儿欢欣鼓舞。
好事者赶忙将此事告诉了主人家,原来这小儿是官家弟子,生下来便啼哭不止,昼夜不停,连续几载,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为此,主人家可从来没睡个安稳觉。
现在好了,张顺可止小儿啼哭,凭借这一本事,进了官家为仆人。
说来也怪,那主人家的儿子偏偏和他玩的好,同食同寝,关系超越父子血缘。
不曾想,过了几年,主人家被贬做桐乡镇的县令,而桐乡镇便在西元州境内。
张顺想起多年前判官所言,和主人提出了辞职。
结果,这可急坏了那主人家,许以诸多好处,但是这都没命重要啊。
张顺依然请辞,被主人家毒打一顿,并且劝说道,“我到桐乡镇为一方父母官,那里我最大!你只要不违法乱纪,怎么会下狱?更何况,即便你身陷令圄,凭我的手段,怎会不尽全力营救?”
不得已,他只得跟着到了桐乡。
才第三日,他带着主人家的儿子在桐乡镇外的雾河玩耍,却被桐乡一水鬼勾去了命。
他不顾自己性命下水施救,却徒劳费劲。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后,主人家大怒,当即将他下狱,也不等秋后,只是令狱卒施以酷刑。
他不堪重负,终于在狱里丢了性命,死后,尸体也被扔进了雾河,为公子作陪!
……………
月光幽幽暗澹,张顺或者说路伏鬼说完了他的故事,渐渐的适应了开口说话,吐字越发清晰。
“所以你想要找县太爷报仇?”
“我是什么身份?做了鬼也只是一升斗小民,如何能和官员对抗?我不过是请县太爷还我一个清白,许人将我尸体打捞掩埋,小民好早日投胎。”
“故此,才托梦于当今桐乡县老爷。诚然,若是又恨,我只恨那雾河水鬼,勾了我家主人小儿性命,害我至此!”
口中说恨,张顺僵硬的胳膊却又抬不起来,语气中皆是无奈。
胆小至此,说个恨字也难。
所以哪怕心里有冤屈,也只能求全窝在这监狱里,不敢求个正义。
听说新来的杨正义是个好官,他鼓足了勇气闯入梦中,甚至有一次显形趴在了他的床前。
可是他显然是吓着了,正在到处张罗着要那李甲寻找近日里枉死的犯人。
他哪里又知道,张顺是上一任县官害死的冤死鬼!
“你真的可以帮我?”
张顺还有些不信,这青年可以目视鬼魂,的确让他吃惊,可是他自身都怕难保了,否则何至于待在这大牢里。
将自身的事情说给他听,张顺也没想着他能替自己报仇,只是多年愤满总得说出来。
今日一吐为快,可谓是畅快了不少,胆小的性子也壮实了不少,哪怕情知县令请了人要对付他,他也需让县令知道。
他的确是枉死的。
“你信我吗?”项薄开口。
“可你还能出去吗?”张顺质疑。
“你听…”
脚步声由远及近,当头一人身着七品官服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捕快。
八十岁的李甲手握朴刀,威风凛凛,不怒自威,引着杨正义进了牢房里层。
他着实不解,这青年哪来的排面能让一城的县令亲自接待?
“哎呀呀!误会啊!都是误会啊!”
县令人未到,声先至。
张顺闪到一旁,让出了空地,其实他不让也一样,人鬼殊途。
不过慑于官威,本能罢了。
一阵寒暄,杨正义从身后的捕快手里,将重剑,斗笠一众青年之物交还。
“大人客气了!”
项薄皱眉,料想他虽然没有执照,但也算是斩妖除魔,不至于因此而被扣押,所以放出来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这县令居然摆了这么大的排场?
正想着,杨正义手里多了一幅画,展开之后居然是他的画像。
“大人,你这是?”
“呵呵,本大人前不久接了京城的诏告,说是各地官员如果遇到此人,务必放行。您看一下,这是你吧?”
项薄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和他不欢而散的刁蛮少女,便知道这或许是她的主意。
只是她好像不怎么待见自己,原以为她会发一张通缉令的。
呵。
原是我小人之心了,项薄心想。
“年轻人,镇魔司广招天下有志之士除魔卫道,你何不就此加入?我们桐乡镇临近城市便有分部,你立刻可以述职,身份可谓是一步登天啊!”
杨正义侃侃而谈,看得清楚,这青年虽然无职无权,可是潜力是镇魔司都看好的。
他日进了镇魔司,地位远超他这个小县令。
所以要拍马屁,那得趁早!
“大人,此地不宜谈事,何不请他入衙门?”李甲甫一开口,声若煌煌,惊的那路伏鬼张顺忙不迭的伏地捂面。
“是是是,这边请。”众人分开一条道路,项薄望一眼张顺,看懂了他眼里的哀求,对着他点点头。
经过李甲时,他却停了下来,略微一拱鼻,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味道窜进了鼻端,“这位大人男人味很足。”
李甲闻言,昂首挺胸,白瞟了他一眼,那意思在说,那还用你说?
项薄不以为意,随众人离开。
............
县衙后堂房间里备了好酒好菜一桌,小米丫鬟倒酒侍奉。
三人环桌而坐,杨正义话里话外都在劝说青年,务必要前往镇魔司述职,将来必有一番前程。
谁知,项薄可谓是油盐不进,桌上的饭菜也丝毫未动。
反倒是一直摸着下巴,细细打量着一旁的丫鬟。
咯噔!
杨正义心中揪紧的很,才将拍着胸脯和小米说,以后再不会辜负了她,不图......
但下一刻,他更是瞪大了眼睛!
那小米平日里最怕李甲,今日却主动凑近了献酒,末了,还对着他眨了眨眼,任由李甲和她眉目传情,在她葱葱玉手心摸了一把。
嘶!
杨正义忽觉头顶一凉,急忙忙将那绿色官帽摘了下来,羊装镇定。
“大人最近可是心烦梦多,还经常梦见冤死之鬼魂?”
项薄想起张顺所托,开口问道。
“你怎知?莫非是你搞的鬼?”
李甲勐地一拍桌,碗快震动。
“非也,实在是有人托我伸冤。我有一能,可识鬼神,辨妖魔,见狱中有一怨鬼,听闻他叨扰了大人多日了。”
“胆敢胡言,我已经查证,自大人上任以来,近年并无冤情,何来怨鬼?”
“李老,且息怒。”杨正义咳咳两声,转而看向项薄,“李老所说非虚,我上任以来,虽能力不足,但也勤勉于政,不曾懈怠于民,冤死鬼真的无从说起啊!”
“非是近年,而是上一任县老爷操弄权术,为他小儿泄愤出气,才冤杀了那人。至今那人的尸体还在雾河当中泡着。”
“既是如此,我便请人将其尸体捞出来,还他清白。”
杨正义心中计较,“若是能就此了却此事,也算甚好,何况还算是完成了这年轻人所请,也是小小的拍一马屁了。”
果然,他这一答应,对面的青年终于举杯,“那就有老大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