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号
这日天气依然晴朗。
茂辉吹着口哨,还沉醉在昨晚和安安的烛光晚餐中。他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摇头晃脑地和严伯打招呼,却见严伯呆愣愣地望着外头的大马路。
“怎么了,严伯,有心事吗?”茂辉亲切地问。
“我辞职了。”严伯无奈地说,“他们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儿。我只干到这个月底。”
茂辉不知该说些什么。
“咦,那些家伙在于什么?”严伯突然指指闭路电视屏幕,只见文原被三个男人堵在三楼至四楼的楼梯间,唯唯诺诺地不停弯腰点头,像是在道歉一般。那些男人却不领情,其中一个伸手推了文原一把,然后顺手一巴掌打在文原脸上。
“文原被人打了!”茂辉大叫一声,等不及电梯,便急急奔跑上楼,已然听到三四楼间的争执声。
两个男人架着文原,另一个叼着香烟,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朝文原脸上打。
“你们干什么!”茂辉大吼一声。
动手打人的那个男人停下动作,回头看了茂辉一眼,突然尖骂:“你少管闲事,滚远一点儿!”
茂辉陡然一愣,突然觉得这家伙的样貌有些眼熟,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谁。
“是谁在这儿打人?”这时严伯也抄着棒子赶来,破口大骂,见到那个被人叫做良哥的带头男人,举起棒子指着那三人骂道:“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还不滚?”
“老不死的……”良哥怒眼瞪着严伯,神情一下子狰狞起来。
茂辉吸了口气,认出了他,这良哥正是前天在五楼那扇上了锁的门外所见到的逼债的那群人之中的头头——那个面目狰狞猥琐、拿着老虎钳对女人施以酷刑的家伙。
他此时的相貌老了些,但眉眼之间的那股神情,茂辉绝难忘记。
“你看什么?”良哥见茂辉目不转睛地瞧着他,顺手便一巴掌甩过去,打在茂辉脸上。
茂辉想也不想,一拳打在良哥的鼻梁之上。
良哥坐倒在地,鼻血登时泄下,染红了整片领口。他那两个跟班立时松开了文原,奔跑过来揪着茂辉的领子就要揍他。
“滚滚滚!”严伯冲上去,掺杂其中推推搡搡着。
三四楼闻声而至的人渐渐多了。有些平日和严伯、茂辉交情甚笃的员工,见他们与三个流氓模样的家伙推挤争执,纷纷赶来帮忙。
“什么事?”
“谁在欺负我们的战神?”
良哥见苗头不对,尽管气恼,也无可奈何,抹抹鼻血,手一招,带着两个跟班下楼,临行前还瞪了茂辉一眼,威胁道:“我会记得你的。”
自助餐店里,文原静悄悄地坐在最角落的座位。他的双颊还留有巴掌的红肿印子。
“有什么困难,怎么不告诉战神哥哥我呢?”茂辉嘿嘿笑着。
“没有人帮得了我,都怪我自己不好……唉……”文原低下了头。
“你欠了他们多少?”
“你怎么知道?”文原有些惊讶。
茂辉苦笑说:
“这不太好解释,总之我认得那个良哥的样子,我知道他是干哪行的。他带人打你,我想不会有别的原因了……”
文原摊摊手说:“我只跟他们借了二十万,那时家里有些事……准知道他们怎么算的,才没几个月,就变成了三百万……”
“报警了吗?”
“报过了,但警察叫我别理那些人就好了,说他们只会吓唬人。”文原说完,低垂着头下楼。
茂辉看着文原离去的背影,是那样的了无生气,行尸走肉一般。
“你人挺好的。”安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人本来就很好,大家都说我是新好男人。”茂辉得意地道。
“我是说你打了那个人一拳。”安安看着楼底下的下班车潮。
“实在是……实在是他该打。”茂辉解释着。
“我也觉得他该打。”安安忽然说,“明天你可以不要来上班吗?”
茂辉想起明天还有重要工作要做,并且还要通宵加班。
“你明天可以不上班吗?”安安重复这句话。
“我也很想不上班,但是没办法啊。”
安安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着。
这天晚上,茂辉睡得极不安稳,他正做着梦,梦见他正在这栋大楼里头。那位老先生四顾望着,在廊道之中奔走,问每一个人有没有见到他的小娟。
老先生到了茂辉面前,咿咿呀呀地比手划脚,焦虑地拉着茂辉的手,在廊道之中穿梭,到了一户门前,推开门进去,神桌上还点着香,供奉着小娟的牌位。另一个老妇人则坐在一张椅上,静静缝织着毛衣,想来应当是老先生的老伴。
茂辉指指牌位,告诉那老先生,小娟就在那儿。老先生这才又记起了小娟在牌位上,突然哭了起来。
茂辉拍拍老先生的肩,四处走动,打开一扇门,那是小娟生前的房间。
茂辉在墙边看着小娟的照片,他的视线停留在一张小娟大学时拍摄的照片上。他突然感到一阵骇然,在房间之中怪叫,回过头去,翻动了几本书,其中一本是笔记本,翻开来,里头有几个名字,其中一个名字以红笔圈了起来——安安,很有活力,充满了希望,非常适合即将成为社会人的我。我很快会好起来的。
茂辉双手发抖,一味地摇着头。
茂辉出了老先生家,往廊道那头走去。眼前是楼梯和电梯,一些办公桌椅和一箱一箱的资料、货物,堆放在楼梯口。货物非常多,将整个楼梯都堵死了。
楼下突然上来几个人,拨倒了不少货物,是好几个流氓模样的家伙,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桶东西。
茂辉打了个冷颤,带头那个是良哥,这个恶魔又来了。其中一个搬运工人被良哥的手下以一只玻璃瓶打破了头,里头的液体泼洒一地,刺鼻的气味弥漫而出。那是汽油。
忽然,良哥的手下惊叫一声。他在打斗中掉落的烟头,被那刺鼻液体一溅,冒出火来,火星掉落在四周堆放着的货物之中,燃烧起来。
搬运工人们和附近的员工纷纷来帮忙灭火。
良哥啐了几口口水,哈哈一笑,带着跟班往另一端赶去:“反正都要烧。”
茂辉感到一阵愤怒,他追着良哥一行,从这头追到那头。那被逼债的成衣商,门户不但锁着,且门后堆满了桌椅。良哥带着兄弟猛踹了几脚,踹不开。他面目狰狞,使了个眼色,手下们拿出铁链,穿过两柄门把,一圈圈捆着,最后锁上了个锁头。茂辉依稀听他们狞笑着说:“你再不出来,以后就别想出来了!”
茂辉扑过去,想抢下他们手中的汽油桶,但这是梦,抢了也没用,他根本抢不下来。
良哥点了根烟,向地上的汽油一丢,那火势轰然闪耀,如爆雷一般。火势另一端的良哥等人,似乎没料到这火势来得如此猛烈,他们当中几个也被波及,手脚都被烧着了,连滚带爬地自那端楼梯逃下。
其中有一个手上犹自拎着一瓶汽油,直到火卷上了衣服,这才知道不妙,却已经来不及了。他手中的汽油罐爆裂,烈火瞬间将他吞噬。他尖叫着跑入楼梯口的厕所,打开水龙头,想掬水往头脸上泼,但只泼了两下,就不动了。
那火势愈演愈烈,几个落在原地的汽油瓶子跟着炸了,一团团的火带出浓烈黑烟。电路被火烧坏,五楼登时一片漆黑,仅能从某些敞开着的门户看向里头的窗。外头是夕阳,火红色的夕阳和楼里头的惨况相互呼应,仿若末日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