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相对不那么让人想赖床的季节,所以在八点钟以前,公司所有的员工都顺利完成了打卡签到,为保住自己当月的全勤添砖加瓦。
厉律所在的是一间五人办公室,被划分为造价一部,三男两女。
最近造价部的任务并不是太重,所以除了因为个人原因耽误了工作进度的厉律之外,一部的其他四人都还有聊天吃零食的闲暇。
一部可以偷偷吃零食,这是默契。
瓜子、兰花豆,糖果,有时候还会有辣条。
这种工作氛围在一般公司里是很少见的,主要是因为一部五人是清一色的二十多岁小年轻。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针对这种明显摸鱼的行为,赵总倒是雷厉风行地整顿过几次,不过效果不大,而且也没见摸鱼真的影响业务进度,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第九次了。”坐厉律对面,和厉律穿衣风格差不多的苏乾推了推银边眼镜,借这个掩护动作偷偷瞄着玻璃门外的走廊。
“不,是第十次。”扎着马尾,鹅蛋脸,戴着红边眼镜的韩芳嘴里含着一粒奶糖,和苏乾看着同样的方向说道。
听他俩聊天,戴着蓝边眼镜的刘昭、戴着橙边眼镜的周小嘉也抬起了头。
因为工作性质的特殊,造价部里原本不近视的也都渐渐戴上了眼镜,所以当他们集体抬头,就是一片形形色色的眼镜。
于是戴着黑边眼镜的厉律也抬起了头。“什么第十次?”
“方主任啊,他今天好奇怪,不停地经过咱们办公室。”苏乾说着,扭头去看韩芳,然后从她桌边的图纸下面摸走一粒奶糖。
“是啊,真奇怪,几乎是平均半个小时经过一次。”韩芳一边说,一边从图纸下又摸出三颗奶糖,往厉律、刘昭和周小嘉的桌上扔去。
厉律对韩芳笑了一下致谢,拿起包着大红糖纸的奶糖,剥开来放进了嘴里,然后说:“没什么好奇怪吧?肯定是有事才来回跑。”
“可我觉得方主任每次来去,都好像有意无意在看你。”苏乾嚼着奶糖说话,看向厉律的眼神挺认真的。
厉律把算过的部分图纸折起来,又摊开另一部分,不以为意地笑着说:“你肯定看错了。”
……
夏季下午的下班时间是六点,此时阳光还很炽热。
方有福白天在厉律办公室外经过了十多次,但是一直到现在他走出公司大门,也没敢去打扰厉律。
他来到公司楼下的停车位,坐到自己的白色大众车里,心里还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忐忑。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否则可能害人害己。
方有福牢记厉律的这句话,所以没敢因为自己心里忐忑就去打搅他。
毕竟忐忑这个东西是心理作用,八成是他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心神不宁,实在没脸为此打扰厉律。
“哎……”方有福扶着方向盘发出一声哀叹,微胖的脸孔显得十分憔悴和懊悔。
好在他看到放在副驾驶位上的小布袋子,忽然就感觉安心了一些。
厉律好像挺喜欢吃这个的,要不明天也给他带点儿?虽然厉律说了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不过送点小吃应该不算多余,可以算是同事间的正常交流活动。
正想着,忽然兜里的手机吵了起来,方有福被吓了一跳。
他忙拿起电话,发现是个不显示号码的陌生来电,顿时心里一个激灵。
因为前些天也是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一个同样不显示号码的来电,里面有个男人告诉他,会去砍掉厉律的头。
方有福深吸了口气,有些手抖地划下了接听键。
“喂?哪位?”
“方先生,不好意思,昨晚的行动好像失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缓慢的,没有一点语气和音调起伏的男声,听上去是个年轻人,但语调的怪异,令人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他表情麻木、面部僵硬的样子。
方有福对这个声音印象深刻,正是上次说会将厉律砍头的那个人。
愣神了数秒,方有福终于反应过来,双手抱着电话,怕车外面有人经过,于是压低声音说道:“正好我也想找你,我跟你说,我不需要你们帮我杀人了!”
电话里的男声似乎产生了什么错误的理解,于是说:“别担心,我们收了钱,就一定把人杀死。”
“不不不,跟钱无关,我仅仅是想停止这件事,我不想砍掉我同事的头了。”
电话那头的人听完了话,用一成不变的板平声调说:“我明白,砍头的死法目前也确实不能实施了,不过我这里还有很多种杀人手法可供挑选。”
“不是的,你没听见我的话吗?我不需要你们杀人了!”方有福才发安对方很难交流,顿生一种自己在对牛弹琴的感觉。
果然他说完后,对面依旧我行我素,展现鸡同鸭讲的沟通水准:“另外的杀人手法有:焚烧,剥皮,刺穿,溺水,请挑选。”
这让方有福感觉脑子快炸了,头上都急出了汗。
然后他放慢语速,极力用一种平稳而清晰的声音说:“我不选,你听见了吗?我不需要你们的服务了,懂了吗?”
对方继续我行我素:“雇主不方便选,就由我们推荐刺穿,怎么样?”
方有福简直快哭出来了,有种想大喊“小祖宗你怎么这么难沟通?”的冲动。
但他克制住了,用更加平稳清晰的声音说:“求你们了,停止,停止这件事吧,不要杀人了。”
结果对面介绍起刺穿死法的细节:“您的仇家会被凭空出现的钢筋,也可能是铁签,或者……emmm,我的员工说这个比较随机,有什么用什么,总之,您的仇家会被刺穿心脏。”
“不要不要!你真的听不见我说话吗?请你们停止这场谋杀!”方有福急了,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这次对面的男声停顿了几秒,然后终于表现出可供沟通的功能。
“方先生,这是你第六次表达不想杀人的意愿了,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是在主动放弃作为我们‘杀狱联盟’雇主的权利?”
方有福瞬间从沮丧中清醒,连忙惊喜地点头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我不做你们的雇主了,你们也不用帮我杀人了。”
对面再次安静了几秒,才接着说道:“可是我们内部有规定,不可以让雇主以外的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包括一开始是雇主,但中途主动放弃的,都会被排除在雇主范畴之外。”
方有福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不是我们的雇主,却知道了我们的存在,这是违反规定的,所以我们只能将你,连同你的家人,全部杀光。”
对方说的很慢,从吐字到断句都表达的极尽清楚和深刻,确保方有福能够准确地接收并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顿时,方有福大吃一惊,显得惊恐万状。“怎么这样?……不要,别杀我,更别动我家人!”
他已经见过厉律被砍头的样子,所以脑中立刻就联想出了妻子和女儿头颅滚落,鲜血喷溅的画面。
这令他全身疯狂地战栗起来,牙关之间都发出咯咯哒哒的磕碰声。
不过很快,电话那边主动给出了解决的办法:“现在还没上报你要放弃的事,所以你还可以重新决定,要不要维持自己雇主的身份。”
“我维持,我做雇主,你们千万别动我家人!”方有福立刻急切答道,同时眼泪哗地就涌出来。
“那好,请确认是否将您的仇家厉律,以刺穿的方式杀死?”
电话对面的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而方有福的心里已经波澜万丈,将他整个脑子搅得一塌糊涂。
最后他面如死灰,涕泗横流,却还是做出了艰难的选择:“我,我确认。”
“请说完整。”
“我确认,将我的仇家,厉律,以刺穿的方式杀死。”
“好的,此次通话结束,祝生活愉快。”
电话里传来被挂断后的嘟嘟声,方有福身体僵硬,像石头一样半晌没动,只有懊悔的眼泪在不停地滚落。
有些罪孽,一旦碰了,就注定要长久地陷落在那深渊里。
半分钟后,方有福忽然想起什么,死灰的眼睛里重又有了一点光泽,于是连忙动起来。
因为经历强烈的惊吓和情绪起伏,他轻微发福的身体在此刻显得十分虚弱。
不过他不敢休息,努力扶着车门下车,车门都顾不上关,迈着沉重发软的双腿往公司里跑。
他出公司之前特地看了一眼厉律的办公室,当时厉律还坐在办公室,现在应该还没走。
……
厉律确实没走,还埋头于淡蓝色的图纸之中。
他今晚打算再熬一个通宵,那么等到明天这个时间,耽误的工作进度应该就能赶上,然后就可以愉快地跟加班狗告别。
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别再冒出一个主任拉他去喝酒。
“厉律!”一声略显慌张的呼喊从办公室外传来。
厉律一不小心按断了刚刚削好的铅笔芯,抬起头,看见方头福哼哧哼哧的拉开门进来。
厉律黑边眼镜后的眸子明亮好看,浅笑着问道:“方主任,您又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