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律对吴悲是有戒备的,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有,而是在他灭了那么多鬼魂之后,那只黑红皱皮的鬼怪却扭头冲向病房时。
这个举动在厉律看来是很不合理的,因为它应该已经发觉,厉律不是它能战胜的对象,所以它逼迫缺腿女鬼来阻拦厉律后,应该立刻逃走,或者寻找后援。
但它偏偏去找吴悲了。
所以厉律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两个:
一,吴悲那里藏着对它而言的生路;
二,吴悲就是就是它的后援。
接着厉律就发现,那只鬼怪冲向吴悲的时候,吴悲的眼神也落在鬼怪的身上,同时他的眼神不是恐惧,而是焦急,似乎在无声催促它跑快点儿,不要被厉律追上。
虽然只是一瞬,但厉律还是看见了,偏偏吴悲还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装作自己看不到那只鬼,这种行为把他的心虚表现的太明显了。
而同在附近的刘善就表现的很正常,她的目光是落在厉律身上的,根本看不见那只冲向吴悲的鬼怪。
厉律就在那一瞬间确定,吴悲就是那只鬼怪的后援。
为了印证这个事实,厉律将短枪朝吴悲肩膀投掷了过去。
吴悲避开了,表现出来的敏捷迅速也完全不符合虚弱病人的设定。
但到这时,厉律也还是没有拆穿吴悲。
一直到最后,吴悲假装受伤,厉律看似毫无防备地俯身观察他伤情,实际已经把短枪从左手转移到右手,同时枪刃一面朝上,通过镜面反射留心吴悲的行动。
果然吴悲就动手了。
厉律一直引而不发,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得让刘善看到吴悲的真面目。
刘善肯定是无辜的,只是个普通的姑娘,为了吴悲的“病”打几份工,甚至去地下会所打擂台。
这种执着勇毅的人,得让她亲眼看到真相才行。
然而人类这种生物,永远会受感情的左右和束缚,即使亲眼看到了,感情也会干扰他们做出理智的行为。
刘善疯了一样冲下楼梯,奋不顾身地抱起翻滚惨叫的吴悲。
“吴哥你撑住,我马上给你包扎!”
看着痛苦流血的吴悲,刘善眼泪掉下来,慌不择路地脱下了身上的t恤,撕开,一半给吴悲捆住手臂,一半包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啊!”布料接触伤口,吴悲剧痛如野兽一样嘶吼,冷汗从头上疯狂涌出。
刘善里面穿着打擂台的那身黑色短背心,露出麦色的精悍手臂和小腹。
在经历了担忧流泪之后,她怀抱着受伤虚弱的吴悲,猛转头,用一种敌视戒备的眼光看着厉律。
短发下,乌黑明亮的瞳仁里折射着冷光,似乎厉律敢再伤吴悲分毫,她就敢拼命。
厉律表情平淡地走下楼梯,在距离他们一米多的地方站定,手中短枪斜指地面,吴悲的血还在顺着枪刃往下滴。
“吴悲,你自己怎么说?”
没有试图给刘善灌鸡汤,或者强行给她灌输吴悲是怪物、不值得她舍身保护的思想。
刘善是聪明人,她心里必然已经明白吴悲就是鬼怪。
而此刻她扔拼命保护,只是因为她爱吴悲,这种爱让她做了决定:哪怕吴悲不是人,她也依然深爱。
尊重这份爱与选择,尊重这个姑娘的牺牲与坚持,这是厉律的温柔。
所以厉律直接问吴悲本人了,希望他能主动给刘善活路。
从之前吴悲愧疚地对刘善说出,“我不是想死,我是真的不想拖累你了”这番话时,厉律感觉他不像在说谎,至少那种自责内疚不像是演技伪装出来的。
“刘善,我真的,恨死你了……”吴悲握着断臂,疼的不断咬紧牙关,说话时嘴唇颤抖,声音断断续续。
刘善原本全神贯注地警惕厉律,听到这话,脸上冷毅的表情像是被一拳头打碎,变得很茫然,很无措。
“为、为什么啊?”刘善不明所以,下意识地问了出来,粗粗的嗓子有点儿哽住。
“我早就劝你放弃我了,你偏偏不听!”吴悲发着尚未道出原因的愤怒,低吼着推开刘善,倔强而悔恨地躺在脏乱的地上。
他喘着粗气,又重复:“偏偏不听,偏偏不听……早劝你放弃了,你要是放弃了,现在也不会弄成这样了……”
“为什么啊?”被责备的刘善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只一味地问着为什么。
厉律听不下去了,淡淡道:“你要是个男人,就别事到临头推卸责任,尤其是往一个不惜一切爱你的女人身上推。”
吴悲躺在地上,却哽咽起来,像是怨天怨地一样,用左手捶着地面。
“我不想拖累她的,只要她放弃我,我就能跟她撇清关系……我也就不用,不用装病,不用一次次从她手里骗钱……”
“每次她一脸高兴地跟我说,又赚到足够给我‘化疗’的钱,我心里就像刀割一样,我真的不想她那么辛苦地为我赚钱,我真的不想要……”
“可是她太倔了,她跟我以往骗过的女人都不一样……别的女人最多坚持几个月,就会不堪重负离开我,但她就是不肯……”
吴悲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不停往下滚,他的声音沙哑而激烈,字里行间充满了“被迫”的意味。
“所以是有人在逼你不断骗钱吗?”厉律精准地抓住了关键。
吴悲错乱的神情一下止住,眼睛看向厉律,随即重重点头:“对!”
看他迫不及待说出真相的样子,显然已被压迫很久,却反抗不得。
厉律问:“是谁?”
“我不能说。”吴悲脸上先是闪现强烈的想一吐为快的冲动,但关键时刻他卡住,然后思维调头,最后给出个拒绝招认的回答。
厉律继续劝诱:“也许我可以帮你搞定他。”
但吴悲忽然问:“你是什么位阶?”
厉律稍微有些惊讶,没想到吴悲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并且还知道位阶的存在。
“‘拾荒徒’阶。”厉律坦诚回答。
结果吴悲就惨兮兮地笑了一声,绝望地说:“才初阶而已,你自己都自身难保,怎么帮我搞定那个家伙?”
信息量有点大,厉律脑中思绪电转,隔了几秒才得出答案:“所以逼迫你骗钱的,是个高阶的地狱刑者。”
其实从吴悲的话里,还能引申出另一种答案,那就是高级鬼怪。
但是厉律想了想,还是将最终答案锁定在高阶地狱刑者上。
因为吴悲说厉律自身难保。
地狱刑者可以打不过鬼怪,但自带防御加持,鬼怪真想杀地狱刑者也不是容易的事。
可吴悲口吻坚定,似乎他有绝对把握,厉律在那个家伙面前没有自保之力。
而凤轩说过,地狱刑者可以杀地狱刑者,加上等级压制,答案已经很好确定。
见厉律已猜出答案,吴悲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出三个字:“‘门徒’阶。”
一阶“拾荒徒”,二阶“学徒”,三阶“门徒”,所以那个家伙要比厉律高两阶,也怪不得吴悲这么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