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再无鸿鹄书院,如今的陆恒丰也不过是一个罪人之子。
原本就没有什么朋友的他也习惯如今的清冷,可是再怎样习惯,差距也是有的。
他终于理解沉长莲为两个铜板心慌的心情……
一路回京,陆恒丰把自己身上能变卖的东西都给卖了,一顿饭分成两顿吃,清瘦不少。
陆恒丰凹陷的脸颊也明示沉长莲,他如今的确是需要帮助的。
“跟我客气什么?陆兄,你先前不也总是请我吃饭?”
“拿着吧,一个烙饼而已。”
沉长莲把热乎乎的烙饼塞给陆恒丰,揪住他的衣服拉到自己身边。
“稍等我一会儿,给小童买完烧饼就跟我走吧,今晚先跟我在马车里睡一晚,明天晚些时候就能到我京郊的住宅了。你离的匆忙,好些东西都落在了那里。”
“……不了,我——”
“这有什么好推拒的?!”
沉长莲不知何时伸着脖子凑到了陆恒丰面前,两人距离极近,鼻息纠缠在一起。
陆恒丰连吐气都不敢了……
他拒绝倒不是因为客气或是因为自卑,而是因为愧疚。
“我险些害了你,哪里还有脸跟你做朋友……”
“这不怪你啊,况且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沉长莲神色轻松,因为她知道,就算没有卓烨替她出头,就算陆恒丰真的用了她的试卷,那也不是很糟糕。
路早已铺好,车轮自然不会停滞。
“陆兄,你再闹脾气我就真的不理你了啊。”
沉长莲作势就要走,又被陆恒丰拉住。
“……沉弟。”
陆恒丰甚至不敢拉住沉长莲的手,他拽住一片衣角,力道小到足以让人忽略不计。
就连沉长莲也差点忽略。
回头一看,陆恒丰眼眶里已经含泪。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娇养着长大的小少爷,不开心了就能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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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长莲叹了口气。
“我吓唬你的,不要当真。”
“……真的吗?”
沉长莲无奈点头,“真的是真的,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这样幼稚失真的话反而安慰住陆恒丰。
不过他哭的更凶了一些,用力抱住沉长莲。
胸腔流动的气流起伏剧烈,沉长莲也跟着他的哭声颤抖。
“我、我没有家了……哥哥跟父亲都不在了……”
他在闹市放声大哭,丝毫不顾及路人的感受,这样不要脸皮的行为还真是得了沉长莲几分真传……
沉长莲拍拍陆恒丰的头,“跟我在一起就好啊,天大地大,哪里会没有家呢?”
她心里是没什么情绪的,这样的场景她早在心里演练过千万次。
她脸上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柔和,说的话也是恰到好处的安慰。
“陆兄,跟我回去吧。我琢磨着开了一个小店,正巧需要人手呢。”
陆恒丰自然是不会拒绝,他紧紧抓住沉长莲的手,像是在深海中抓住了一根浮木。
他力气出奇的大,沉长莲也忍痛不说出口。
陆恒丰怕一旦松手就要再次沉入海底……
“走吧。”
这话沉长莲不只是对陆恒丰说的,还是对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万正河说的。
“万大哥,替我拿上烧饼吧,我暂时腾不出手了。”
沉长莲拉住哭成泪人的陆恒丰往马车上走。
万正河接过刚出炉的热乎乎的烧饼走在沉长莲身后,怔愣地看着搀扶着前进的两人。
真是奇了个大怪,书生之间做朋友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不是说君子之交澹如水?
怎么跟、跟……那啥一样……
小小的马车内挤了三个人,跟一大包热气腾腾的烧饼。
万正河忍不住拆开吃了一个。
还有些烫手,他两个手换着拿,一口咬下一大块,边嚼着边看抱头大哭的陆恒丰。
他没忍住,又插了嘴,“手上收点力道,你看看给我小弟的手捏成什么熊样了?”
沉长莲的葱白的指段早因血液不流畅变成了紫红色。
陆恒丰哭着松开,“对不起,沉弟,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
沉长莲摇摇手,“你心情好些了吗?还饿吗?”
“……不饿了。”
沉长莲递给陆恒丰的烙饼他也没吃。
他悲伤过度,五脏庙也不知道闹腾,整个人病恹恹的,像只被雨水浇透的小猫。
沉长莲哄着他吃,“马车就这么大,晚上咱们头抵着头挨着睡,你肚子要是叫了起来,可就把我吵醒了。”
万正河此刻何止是目瞪口呆。
“……小弟,你跟这个书生到底是——”
陆恒丰抢先开口,“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万正河很想反呛他一句,‘你是小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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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起来比新认的三岁小外甥还要吵闹,吃饭还要人哄……
沉长莲略带歉意地看着万正河,“陆兄先前很照顾我,如今我也该做些自己能做的事。”
万正河虽然不理解,但是尊重。
吃完烧饼后头一歪就睡着了。
很快就打起了轻快的鼾声。
陆恒丰一边抹着泪,一边抽抽噎噎地吃着已经变凉的烙饼。
他模样秀气,是标准的白面书生样,眉毛生的浓黑硬密,给他添了些许英气。
瘦下来后原本的稚气又消减一些,眉宇间沾的忧愁也让他看着成熟起来。
陆恒丰像是雨后不得不钻出来的山笋,无法抵抗从土壤里钻出来面对残酷世间的命运。
沉长莲静静地看着他把一个烙饼吃完。
她很少这样专注地看着陆恒丰,先前停驻的目光也都是算计跟玩闹居多。
陆恒丰要跟她做最好的朋友,可沉长莲心里却对朋友这个词没有任何概念。
她心里非黑即白,除了自己人外就只剩下可以利用的人跟仇人。
原先的陆恒丰属于可以利用的人,如今他的利用价值并不大……
沉长莲怪自己一时冲动捡回来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
“沉弟,我一定会好好赎罪,尽力偿还父亲犯下的过错……”
他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一字一顿的,沉长莲听的很清楚。
车内很黑,她也不刻意伪装笑意,冷着脸说:“嗯,我相信你,一定能说到做到。”
姑且就先这样吧,万一陆恒丰真的能派上用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