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一半，沉长莲伸着被镣铐锁住的双手朝卓烨伸去。
“欲知后事，还请大人替我解开镣铐。”
“……”
“后面很精彩的，大人确定不听——”
“不必，”卓烨没有回头，却用余光看到了沉长莲渗出血痕的脚腕。
“你老实待在这里，马上有人接你上去。你的证词不做数，没必要浪费口舌。”
“这样啊。”沉长莲有些失落，“难为大人听我唠叨。”
卓烨不知怎么又从少年脸上看到了委屈，他捻捻手指，从袖子里掏出一瓶伤药，扔给沉长莲。
卓烨当然能用权势、用酷刑打开吴瑙的嘴，他不想再跟这个一会儿笑的开心，一会儿又委屈巴巴的少年呆在一块儿。
吴县的风言风语并不难打听，卓烨一招手就有人讲给他听。
沉长莲故意截去半截的故事完完整整进了卓烨的耳朵。
事情并不复杂，不过是见到亲生父亲对着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穷书生掏心掏肺，身为亲儿子的吴瑙难以避免的嫉妒了。
吴瑙被宠着长大，无法无天惯了，一旦憎恶上什么东西，就绝对无法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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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恨入骨，借了他杀人的胆量。
某一个清晨过后，吴瑙的这位‘干兄’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不久后，人们在小河下流看到了穷书生的尸体。
可这小河不过脖颈，以穷书生的身量站起来就能逃生，如何就能淹死了呢？
尸体一开始时送去了衙门，验尸的午作起初看了他的脖子，一口咬定是被勒死，后来又换了说辞，说是书生伤了腿，在河里爬不起来，就被活生生淹死了。
是真是假，卓烨不用猜测。
这午作恰好在京中办事，半个时辰前就被捆来，一五一十说的清清楚楚。
那秀才的确是被人谋害的。
再加上杀害亲生父母的事儿，这个吴瑙确实不会有活路了。
吴瑙这样阴狠的人竟然有几分天真，卓烨给他上了刑，又说了几句飘在天上的好话，他就真的动摇了。
“孙丞相真的会保下我吗？”
卓烨垂眸敛下神色，晦涩难明地看着吴瑙，“真的，刚才不过是做给外人看，你不要怕，只需要把事情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遮掩。”
难为卓烨屏着气息靠在吴瑙耳边说了这么多话。
刺鼻的血腥味跟令人作呕的汗臭味难以避免地窜进卓烨肺腑里。
明明终日跟这些东西作伴，可卓烨依旧不适应。
“大人，我都告诉你！”
吴瑙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回了神，说话也不由得响亮起来。
“其实我本来不会杀他们，都是因为那个江州刺史，要不是他写了奏折，要不是他揭发我，我才不会杀父杀母……”
“大人，这些真的都不怪我，要不是我爹总是在我耳边念叨，让我成才，让我有出息，我也不用伪造授书，也不会因为事情暴露杀了他们……”
“大人，这不怪我。”
吴瑙的恶实在令人哑然，卓烨不留痕迹地继续问他余下的细节，“你是怎么杀的他们？又把尸体藏在了哪里？”
“用鱼线，跟我院里的几个忠仆一起动了手，他们喘不过气就死了，我在河里挖了个坑，把他们埋进去了。”
“……你不知道涨水之后泥沙就会被冲走吗？”
而且，这手段也没有变化啊，竟然用一个方法杀了三个人。
吴瑙理直气壮地反驳，“反正有送上门的替罪羊羔。大人，你千万不能放过沉长莲，他爹跟我爹娘有旧仇，单凭这一点就能让他脱不了干系！”
不仅蠢，还挺毒。
卓烨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
这么简单的拷问卓烨也是第一次，他立刻安排人手去抓捕参事的几个忠仆、打捞吴氏夫妇的尸体。
等他记录下供词派快马送到宫中时已是深夜。
一天三顿饭都没吃的卓烨终于迈入膳房。
“大人！”
沉长莲笑着朝他招手。
卓烨无视沉长莲，走向伙夫。
伙夫把视线投到沉长莲身上，“大人…饭都被那位小公子装走了。”
“什么？”
卓烨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不料他跟伙夫的话被沉长莲听的清楚。
“卓大人，小生这里有饭，快来吃。”
少年的语气倒趁得他像找不到饭吃的家犬。
他不想靠近沉长莲，却被少年一把拉住，拽到身边，“大人快吃吧，别饿着了。”
沉长莲翻开布袋，露出还散着热气的白饭。
卓烨却是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你留着自己吃吧。”
伙夫见卓烨要怒，立马开口补救，“大人不急，我给您下碗汤面。”
沉长莲不知何时熘到卓烨身边，高高举手，“我也要一碗。”
伙夫惊骇万分，“公子今天可吃了有八顿饭了。”
少年在膳房里呆了半天，嘴就没歇过。
愣是等所有人用完晚膳之后还贴心地收下了没吃完的剩饭。
本来就要走了，又撞上卓烨。
少年哼着小调，庆祝这碗难得的汤面。
卓烨实在不知该怎么看待这个沉家二公子，索性不与他说话。
可沉长莲偏不叫他安生，故意拉着他说话，“大人，干爹干娘的事怎么样了？”
少年语气中的关切不似作假，却引不出卓烨的回答。
汤面很快就好，卓烨随意坐了个地方，少年也黏在他屁股后面跟着。
大人大人喊个不停。
还大咧咧跟卓烨面对面坐着，卓烨险些失手砸了汤碗。
他终于抬眼正视少年，只觉得他忒不安分，明明可以好好说话，偏偏要含着笑卖乖。
卓烨只在小孩子身上看过这种软和的撒娇。
他有些不耐烦地开口，“你究竟想做什么？”
“巴结您啊。”
卓烨心不在焉地吞下滚烫的面水，躁意从心灼到肺又进胃里。
他怎么能、沉长莲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你还未入仕途，就敢说出这种话？”
“有什么不敢，我倾慕大人已久。刚才发现大人还能一口吞下热汤，这一点我也很倾慕呢。”
差点没把面水吐出来的卓烨：“……你不用巴结我，我最讨厌书生。”
沉长莲深情告白，“我却最喜欢大人！大人英明神武，宣国几人不知。”
沉长莲没头没脑的马屁拍的卓烨心慌意乱。
“明日你就走，别待在觉明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