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童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逢瞻此刻的痛苦他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也能感受到十成九。
书童幼时漂泊，被逢师柏带到身边之后才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逢师柏是逢瞻的亲哥哥，又何尝不是书童的兄长。
这么多年的相处，也早就让书童把逢师柏当成了家人，眼睁睁看着逢师柏死在逢瞻手里，这件事对于书童而言也不好受。
“那就去吧，不过不要擅自做决定。”
“好。”
接下来就是无言的赶路了。
一路披星戴月，逢瞻总算是见到了逢师柏。
然而逢师柏却并没有见到亲弟弟的喜悦，他神色澹然，视线落在逢瞻身上却好似也略过了他。
“你来做什么？”
“你不该来的。”
逢师柏只用了这两句话就让逢瞻泪流满面，“那兄长以为，我该什么时候过来？”
“是要等——”
“等什么等？！”
逢瞻暴怒地打断逢师柏的话，“我不想再等了！难道真的要等到我的刀砍在你头上的那一个时刻才算是见面吗？兄长，你难道只期待跟你刀剑相向的我？”
逢师柏重重叹了口气，他眼波流转，可在一片朦胧的夜中并不明显，他看起来是那么冷静，冷静到不像是一个即将死在亲弟弟手中的人。
黑暗将他的一切波动都隐藏起来。
“逢瞻，你叫我兄长，我很开心。我也知道，这样做会让你感到很痛苦……可我也只能这样做了，哥哥…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我就陪着你——”
“别傻了，你不能死，这是哥哥跟母亲立下的誓言。”
“可我就算是活着又能怎么办呢？”
“活着当然就不一样了。”
逢师柏朝逢瞻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
这一瞬间的逢瞻好像穿越回了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家里还没有出事，他跟兄长的关系还算不错，每日也会跟兄长撒娇。
那个时候的沉长莲还叫沉佳禾，是个娇气又冰雪聪明的小姑娘。
逢瞻知道她将来会是自己的嫂嫂，所以很想跟她做朋友。
所以故意戴上了沉佳禾编织的红绳……
他不明白更深一层的含义，这件事被母亲知道之后他被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而逢师柏就把他抱进怀里，就如同此刻一般轻轻摸着头……
原来距离上一次这么清晰的感受到兄长对自己的感情，已经隔了这么长时间了啊……
逢瞻回过神，只觉得物是人非。
“跟长莲在一起，你迟早能为我报仇，不要跟我一起死，你要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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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
面对逢瞻，逢师柏其实也没有什么话能拿出来说，他对逢瞻更深的是期望，可是塞在一个人身上的期望越多，也会让他变得越沉重，逢师柏不想在最后时刻依旧让逢瞻感到不愉快，他希望逢瞻能轻松一些。
他已经够沉重了……
所以逢师柏转头看向书童，“这一路辛苦你了。”
“不辛苦，将军，你对我有大恩，我做的这些不算是什么，而且我这一路，收获颇丰……”
书童断断续续地讲着自己跟在沉长莲身边时学到的东西，也讲了在京都的趣事、在江州的凶险跟乐趣，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笑容居多，可声音却有些颤抖。
“你走者一路，想起自己曾经的名字了吗？”
书童摇头，“并没有或许是我离家离的太早，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那就跟着我姓吧，就姓逢，好吗？”
书童知道逢师柏心里想的是什么。
给了他一个逢姓，也就意味着给逢瞻留了一个亲兄弟……
“……好。”
书童不会拒绝的。
逢师柏也知道，书童是不会拒绝的。
“将军，其实我一直在等着你给我赐姓。”
这些年逢师柏虽然不多言，可他的的确确是把逢师柏当亲人看待的，而逢师柏也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
一年一年又一年，逢师柏跟书童早就已经算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逢瞻最初排斥书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
不过如今一切都变了，逢瞻接纳了书童，逢师柏也想让书童变成跟逢瞻再亲近一些的家人。
“就叫逢瞩吧，跟逢瞻一样，都是高瞻远瞩。你们都要往后看啊，以后的日子是很好的，你们都要好好过下去，带着我去看看……”
后来又说了很多话，因为逢师柏搬来了两坛子酒，还不等他们把这两坛子酒喝光之后天就亮了，都没有等酒醒的功夫，逢瞩就拖着逢瞻离开了。
逢瞩深深地看了逢师柏一眼，似乎是想将逢师柏的模样牢牢铭记在心里，“将军、不，兄长，多多保重……”
“会的，你们也一样，一路小心。”
其实三人下一次的碰首也挺快的。
李浩都久攻不下边域，陈奇春就主动找到了他跟他献言纳策，他把逢瞻这个逢师柏的亲生弟弟提了出来。
“大人试着用一用逢瞻吧，他跟他兄长感情不和，从小就躲着他哥哥，这段时间也躲在我这里，天天跟我说要亲手割了他哥的头颅献给你……”
李浩都撇了一眼陈奇春，“天底下还会有这样的兄弟？”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
陈奇春笑着圆场，“不过这个逢师柏倒是对自己这个兄弟挺心软的，说不定就主动束手就擒了呢……”
李浩都还是见了逢瞻一面，面的李浩都的试探，逢瞻做到了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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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讨好了李浩都，得到了亲手斩杀他哥的机会。
其实那一天的事情逢瞻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脸庞上滚烫的血跟颤抖的手。
他的刀很快，逢师柏应该来不及感受到太多痛苦……
他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接着演完剩下的戏。
他把逢师柏的头颅交给李浩都，又说了些场面话，一直强撑着不出破绽。
等李浩都离开之后，逢瞻就开始吐了，他胃口翻江倒海，脑子里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眼泪跟鼻涕一起出来，几乎把他的呼吸都压制了。
逢瞩没有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逢瞻慢慢平静下来。
这样哭了半日之后，逢瞻才收敛自己的情绪。
他不是不想哭，而是没有泪了。
这场讨好让逢瞻拥有了活下去的可能，他继承了逢师柏的虚职，代替逢师柏活了下去。
他奉皇命回京，却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前路究竟如何，逢瞻并不清楚，只有一个沉长莲是他永恒不变的定量。
可就在逢瞻刚刚走到京都时，就听见了沉长莲结婚的消息。
他做了驸马，娶了长公主。
这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又让逢瞻立在原地。
逢瞩不明白地看了逢瞻一眼，“你这又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公子是女儿身，长公主也是女儿身，她们两个在一起还能做什么事情吗？”
逢瞻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不好说。”
“……这种事情又有什么不好说的？？？总之内别想太多了，我们先暗中找公子问明白不就好了？”
由于沉长莲目前特殊的身份，二人如今想要跟沉长莲见一面，难度还是有些大的，不说别的，就说这单纯的见面，就是一件难事。
沉长莲如今住在公主府中，长公主的人也一直在看着她，她也腾不出手来收拾别的事情。
她跟长公主如今一直都在用最多的心里去办那一件事……
那件事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这日，长公主突然对沉长莲开口，“父皇的身体最近越来越不好了，他也开始思考以后的事情了。前几日就有宫人禀报我，说父皇开始准备遗诏了，我一直等到今天，才去看了遗诏。长莲，你猜猜看我在遗书中看到了谁的名字？”
“……臣不知。”
长公主笑容惨澹，“很多个，遗诏不止写了一张，有很多张，都是我那些废物兄长跟牙都没长全的弟弟，你说，他们懂得自己受了多大的恩惠吗？”
“对了，他们应该是不知道的吧，明明都拥有这么多了，明明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拥有这么多……”
“而我呢？在父皇这里瞻前马后这么多年，我除了得到一个坏名声又得到了什么？人们想起我的时候也只会说：声名狼藉的长公主……”
“长莲，我在想，为什么会是这样？明明我付出的最多，我得到的最少，这是什么理？”
“公主，一切很快就都会改变的，你不需要再困惑了，所有的一切，都将属于你。”
因为宣帝，马上就要被‘孙谷源’害死了。
“最终的遗诏上，只可能会出现公主的名字，这件事情，也请公主放心。”
“有你在，我自然是开心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快要落幕了……”
其中也包括沉长莲心中的仇恨。
她的仇人一步步踏入由她编织而成的陷阱之中，而最终收网的时机，也马上就要到了。
她不会再等太久了。
“公主，您即将得偿所愿。”
“长莲，你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