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月初,揽阳府鸿鹄书院的书生们终于抵达京郊。
天色浓黑,燃着的火把只照出银丝一般的细雪。
一行人消了连夜进京的想法,赶到一处破庙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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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刚刚坐定,门又被推开了。
这人长得实在绝俗近仙,火把跃动的光照在他脸上也要变得端庄。
真真是俗世谪仙貌。
“敢问兄台是?”
“沉长莲。”
少年高傲地仰头,“你们肯定听说过我。”
考生中响起抽气声,“沉长莲?!”
沉长莲何人?众人早有耳闻,自称天下第一才子的天下第一厚脸皮是也!
作了几首酸诗逢人便说自己才高八斗,实力没几分,名气却传开了,曾有学士慕名与他对诗,却被他小孩玩闹一般的词句气的几日下不来……
被拆穿后他也不收敛,又拿出几篇策论,称是千古绝篇,不过再也没人肯相信他的鬼话了。
学子们向来珍惜自己的名声,不愿与这虚荣之人有勾结,纷纷拍拍屁股起身,一句话也不肯同他讲了。
沉长莲伸手勾住走的最慢的书生,“兄台,饿不饿?我请你吃东西吧。”
正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冷馒头,往那白面书生嘴里塞。
陆恒丰自小规矩,从没见过这般放浪形骸的人,惊的脸都红了,“你、我、我不吃,你拿走。”
沉长莲勾着笑逗弄怀里的书生,“晚了,都沾上你的口水了。”
她手臂收的更紧,“你们是打东边来的吧?有没有看到我的书童?他说着去捡柴,结果到现在都不见人影,我有些担心他。
陆恒丰正要回应,却听到一道急促的破门声。
破庙的木门被某种沉重的东西砸穿,破木板哗啦啦落了一地。
又被擅闯这里的人毫不留情地踢开。
马鸣声跟冷器的碰撞声组合在一起,众人却并不觉得害怕。
这里可是京城的郊外,怎么可能有匪人,所以只可能是巡逻的兵吏。
“沉长莲何在?!”
来人亮出明晃晃的衙门腰牌,“衙门拿人,闲杂人等退让!”
沉长莲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走丢了三刻钟的小童正抖抖嗦嗦地站在持牌官吏身后,指着她的方向。
“那个就是我家少爷。”
沉长莲:……卖我卖的这么顺熘的吗?
“要抓我?有什么证据吗?”
少年稳步向前,无辜地看着官吏手中的腰牌,“我可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抓我?”
官吏怒目横视眼前无知无畏的少年,“你牵扯两条人命,还不认罪!”
沉长莲:“我?杀人了?什么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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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又踏来一只高头大马,马背上的人一袭黑衣,利落又阴寒,像是黑夜里蔓延出来的爪牙。
沉长莲化成灰都不会忘记。
京郊雨路那一顿硬生生夺去她胞兄性命的毒打。
还有那一句诅咒般的“一个娇滴滴的幼女罢了,管她做什么?去漠南的路可不好走,她十有八九病死在路上……”
她咬着牙拱手弯腰朝马背上的人行了个礼。
极富喜悦的声线与破庙里的气氛极其不符,少年气洗去沉长莲身上几分谄媚,叫他套近乎时也显得格外真诚,“卓大人,还记得我吗?我小时候见过你呢。”
卓烨漠然抬手,“将人犯带走。”
沉长莲很快就尝到了十二年前尝过的镣铐的滋味。
嗯,还挺熟悉的。
她镇定极了,甚至抽空安慰呆若木鸡的学子们,“兄台们放心,我定会洗刷冤屈,平安参加会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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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觉明司的人犯就没有活着出来的。
破庙内安静极了,只剩下马蹄与寒戈破刃的声音。
沉长莲笑着打哈哈,“大人,这件事一定是个误会。”
“误会?”
不知哪里的刀刃寒光反到卓烨侧脸,映得他半边脸与雪同色,容貌近妖。
“沉长莲,你行至济州吴县时,吴氏夫妇收留你在他们的老房子里住了一晚。第二日,这对老者去老房子附近的湖边垂钓,又在房中住了一夜,然后就失踪了,至今未见踪迹,你如何解释?”
“啊?这也能怪我?”
沉长莲一脸莫名,“大人莫不是因为吴氏夫妇与我爹的旧怨猜忌我吧?真没必要,我早就跟他们重修于好了。很多人可以作证的!”
神童沉长莲进京赶考之路也颇为神奇。
他大哥沉长华只是个偏远小县的县令,自己都要挖野菜才能填饱肚子,自然也没法给沉长莲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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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沉家二子也不惆怅,一路找他爹的旧识‘叙旧’。
他爹人缘是众所周知的不好,所谓的旧识也多是结过怨的仇人,但这位神童居然真的沿着进京路线一家一家拜访。
偶尔能得到些见面礼,沉长莲也靠着这些东西混到了京郊……
走在卓烨左侧的小吏开口,“大人,沉长莲所言不假,确实有很多人看到沉长莲朝吴氏夫妇当街下跪,还认他们做了干爹干娘。”
沉长莲骄傲地点头,“没错,吴先生书画堪称当世一绝,又与吴妇人亢俪情深。家父还在的时候常常提起他们呢,我仰慕他们已久。”
卓烨眸色里翻涌着夜色,又硬生生闯入火把的红光,看上去复杂难辨,“沉长莲,沉丞相死的时候你只有六岁吧?”
“我是神童,记性好。”
“呵。”
沉长莲看清卓烨眼睛里的嘲讽。
“沉丞相难得的好名声,可别被你毁了。吴氏夫妇一事,不会善了,我会通知沉长华准备你的后事。”
路很长,沉长莲几乎走到天亮。
行止觉明司时,双脚已被锁链磨的血肉模湖。
偏生她迟钝,竟然察觉不到这是刻意的刁难。
直到她在狱中看到一张肥脸。
这模样与吴氏夫妇如出一辙,显然就是他们的独子了。
原来她这一路‘优待’,竟是有人授意。
沉长莲夸张地瞪大双眼。
这表情放在她脸上也挺和谐,显得她殷勤又温和,“您就是吴瑙干兄吧?小弟总算见到你了。”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称兄道弟?!”
吴瑙震怒,捡起被狱卒故意放在牢外的饭就往沉长莲身上砸。
沉长莲灵巧躲过,碗砸在墙上,碎裂的瞬间,她赶忙用手接住已经凉透,黏成一坨的冷饭。
饭不搜,只是凉了。
沉长莲把它捂在手心里,低垂着眉眼,“兄长,我日子过的苦,一年只能吃一顿肉,进京赶考这半年,我吃了二十顿、不……”
她举起冷冰冰的饭团,把顶端肥腻的肉片吃掉,然后笑眯眯地说,“二十一顿了,这一顿还要谢谢干哥。”
吴瑙震惊地看着一身狼狈,笑的跟脑子坏掉了一样的沉长莲。
有碎片划破少年的额角,一滴血珠从额角滚到眼尾,更趁眉目惊人。
“我爹娘逝世前只见了你,也只把老房子的钥匙给了你,你逃不脱!”
“是吗?我不信。”
沉长莲后退半步朝吴瑙行了个拱手礼,眉眼被皮肉压低,童仁靠上,温润的桃花眼变成三白眼,凶光毕露。
偏生语气里还掺着笑,“听干爹干娘说,干兄不日就要去江州做官了,那可是个好地方,他们在天有灵也可以安息了。”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这下轮到吴瑙震惊了,本就扭曲的五官完全挤成一坨,他厉声质问沉长莲。
“你还知道多少?!”
沉长莲侧脸牵扯着嘴角,悠悠咧着笑,“啊,我只是从干爹干娘那里看到了干兄上任的授书,很羡慕呢。我这样的庸才怕是到死也做不到干兄的官位…干兄,你怎么发呆了?”
吴瑙脸色愈发苍白。
他的确忘记处理授书了……
“授书在哪里?”
“呀!”
沉长莲大惊,“干爹干娘没还给你吗?莫不是跟着他们一起失踪了?”
为表吃惊,沉长莲焦虑地往嘴里塞了一口被掌心捂得温热的大米饭。
一边嚼一边说,“没有授书不好到任吧?干兄可得想办法补一张。”
“不用了。”
吴瑙嘴角扯笑,却有些生硬,“我无意官场,只等处理完爹娘的事就去守孝,然后归隐山林。”
“哦,不愧是干兄。”
“……你这种将死之人不要喊我干兄,很晦气。”
吴瑙心急如焚,想尽快归家差人再去寻找授书。
却逃不脱少年笑盈盈的声音。
“不愧是干兄,连朝廷授书都敢伪造。”
“你——”
沉长莲接着说:“不愧是干兄,手刃爹娘后还要装孝子,不累吗?”
“你、你胡编乱造!”吴瑙话里一个比一字干涩,到最后虚弱到听不清。
“我有证据哦,干兄怕不怕?”
沉长莲不紧不慢地吃着手里的饭团,“江州刺史的急报半路就传开了,其中细说了一事:他手下小官盗用他的印章伪造授书,私自将几位‘才子’引给了朝廷。”
“干兄,你说圣上几时能从急报上看到那几位‘才子’的大名?”
“你胡说,奏折上就没写人名!”
“圣上会知道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