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言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接受着百姓们的探望。
百姓们看出了苏言的忧虑,只以为他害怕自己的伤好不了,都是连声安慰。
修医师过来送药时,见苏言这副模样,还悄摸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对其演技的进步速度表示佩服。
左尚书与乘侍郎这两位,今日倒是没来,作为从一品与三品大员,他们都很忙的,想抽出时间来看苏言,其实挺难,也没必要。
毕竟大伙都知道苏言是装的,他们过来,一样得装出一副痛惜的模样演戏,何必呢?
住在医署的第二日,就这般在苏言的忧虑和百姓的安慰声中过去了。
明日,便是苏言上朝之时。
...
寅时中,明月未下,旭日未升。
苏言早已穿戴整齐,坐在医署的小屋中心的桌旁,也不开荧光石,就这般默默注视着窗外的月华,一言不发。
脸上的两个黑眼圈,愈发明显了,显然,他昨晚也没有睡好。
这是正常的,任谁知道自己得罪了人界最强者,恐怕都没法安心睡觉吧!
“陛下宽宏大量,肯定不会记仇的。”
苏言已不记不清是第多少次这般安慰自己了,反正每过一段时间,他都会在心中来上这么一句,才会稍稍安心一点。
“冬冬冬——晨星子,醒了么?该上朝了。”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醒了。”
苏言应了一声,而后站起身,快走几步,来到门前,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是身穿红色尚书官袍的左尚书,他在苏言开门时,脸上是挂着笑的。
一会儿只要把两国事宜敲定,他这位出谋划策者,定然少不了封赏,有好事,心情自然就差不了。
然而当他看清门内苏言那憔悴的模样时,心中当即一惊,脸上的笑容也变成了错愕。
好家伙,前天来时,苏言脸色虽然苍白了点,但他知道,那肯定是装出来的。
现在则不同,两个黑眼圈先不说,苏言眼中的疲惫之色,是装不出来的。
“你这是怎么了?”
左宗堂诧异问道:“明明休息了两天,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这个...”
苏言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几番犹豫,不知是否该将自己的忧虑告诉左尚书。
可念头一转,想到那事儿还是左尚书透露给他的。
既然如此,告诉左尚书,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主要是这事儿一直憋在心里,实在太难受了,遇到这位看起来颇为了解衍帝的始作俑者,便想着让其给自己参谋参谋。
“是这样的,前日您告诉我...”
心中拿定主意,苏言不再犹豫,将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
“呃,就因为这事儿?”
左宗堂听完苏言的述说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样子。
“就?!”苏言听到左尚书口中那个‘就’字,是真有点懵了。
这事儿难道不大?
不该忧虑?
怎么到你口中,却变得这般轻巧了呢?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左宗堂嘴角带笑,徐徐说道:“但是那位已经给过惩罚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前日若非你问,我都不打算说的。”
“已经给过了?”
苏言微微一愣,随即便想起当时那一阵拖延,无比惊诧的问道:
“您是说,那时候的拖延,便已经算是惩罚了?”
他只觉脑子都有些麻了,若果真如此,衍帝未免有些太宽容了吧?
虽然说,他这两天一直在祈祷衍帝能宽容一点,但那位能宽容到这个地步,他是真的没有想到。
两日前那阵计划之外的拖延,他能遭遇的最严峻情况,是社死当场。
这两日他脑子里想的东西,可比社死严重多了。
就这,最后那位还是网开一面了,并没有真的让他社死。
此刻的苏言觉得,这般宽容的君王,最强者,简直如同从梦中走出的一般。
“当然!”
左宗堂肯定的点了点头,而后一边转身,一边说道:
“快要上朝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若是去晚了,可能会被礼部尚书那个老家伙咬一口,不值当。
关于前日的事,你不必再多想什么,陛下没有当场追究,便不会再追究了。
我只提醒你一点,不要犯大错!”
“嗯嗯,好的。”
苏言忙不迭的应了一声,赶忙跟上,请教道:
“左尚书,您说的大错,是指的什么?”
“一切对大炎有害的事,都算大错。”
一谈起这个,左宗堂脸色顿时变得郑重起来,极其认真的说道:
“若你犯错时,只是无心之失,或许还有可能被谅解。
可要是故意为之,后果将极其严重。
衍帝虽仁厚,但绝不会对后者有半点留手,莫要抱有侥幸之心。”
“我明白了,多谢左尚书提点。”苏言认真听完,当即拱手一礼,真诚道谢,同时心中也大大松了口气。
自始至终,他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对大炎有害的事。
如今稍微了解大炎帝君的为人后,自然更不会那般做了。
左宗堂见苏言这般诚恳道谢,便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当即露出满意的笑容。
大炎当代天骄的人情,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就轻松到手了,他想不开心都难。
两人说话的这阵子,已经走到了医署大门口。
此时医署外的长街上并无行人,很是冷清。
只有一辆四马牵头,通体黑色的马车,停在街道一旁。
马车前,有一中年站立等候。
中年见左宗堂与苏言出来,当即打开车门,将二人请上了马车,而后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中,左宗堂见苏言眼皮一张一合,满脸疲惫的样子,问道:
“要不你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再喊你?”
“好的,谢谢左尚书。”
苏言也不客气,当即答应了下来,不再勉力支撑,倒头就睡。
前两天因为心中有事,一直没睡好,如今方一放松,顿觉困得不行,刚才勉力撑着,是因为不好意思晾着左尚书这位从一品大老。
现在人家都发话了,他自然不会再客气的说什么不睡。
左宗堂看着不过一瞬便熟睡过去的苏言,不由莞尔。
人呐,最好不要太好奇,否则想东想西,最终还是苦了自己。
...
寅时末,皇城外。
此时的城门口,百官与诸侯已经来了九成九,其中大部分人,寅时中就到了。
虽然如今寅时中必须到皇城外的礼制废除,但刚刚废除,百官与勋贵们都还有些不习惯。
因此,除了个别官员勋贵外,大多数人一来是依着往日的习惯,二来嘛,也是为了给礼部尚书个面子,都来得很早。
直到现在,差不多都已经来齐了。
礼制是废了,但礼部可没废,那本旧制上,还有十多条没删呢。
该给礼部尚书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免得礼部老是有人盯着他们,等着揪小辫子,那会很恶心。
对于百官与勋贵们的想法,早早到来的礼部尚书栋知微心里很清楚,也很欣慰。
在大炎朝堂混迹了这么久,他终归还是有几分颜面的,大家或多或少,都会给几分面子。
既然大家给面子,他自然不会不要,该做的表态,肯定是要做的。
“诸位同僚,诸位勋贵。”
栋知微走到右边大道最靠左的位置,很是自觉的高声说道:
“自今天开始,各位不必再在寅时中来皇城外等着了,那条礼制已废除。
以后,只要寅时末来即可。”
“多谢栋尚书提醒,您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回事了。”
“栋尚书不愧是礼部尚书,知礼守礼,着实称职。”
“栋尚书...”
百官群中,传出一阵阵赞扬声,勋贵那边也没摆什么脸色,纷纷鼓吹着栋知微深明大义,知礼守礼。
当然,对礼部尚书的话,也不全都是高兴的。
比如说,礼部左侍郎以及他这两天拉拢的一群礼部中人。
“哼,老家伙,丢了礼制,还敢这般得瑟,看来发难一事,要提前了。”
他冷冷的看着被众人夸耀的礼部尚书,心中万分不忿。
不过一想到昨日那份来自吏部尚书的支持,他心头便是一热。
只要把栋知微那老家伙给扳下台,他就能坐上窥觎已久的位置,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呢?
就在此时,一辆四马牵头的马车,慢悠悠的自远处驶来。
站在城墙下享受吹捧的栋知微听见动静,转头望去,看着不急不缓驶来的马车,脸色当即一黑。
这辆马车的来头,不用乘红归提醒,他自己就认得出来,是左宗堂家的。
他是真的没想到,左宗堂居然这么不给面子,真就卡着时间过来了。
要知道就连宰相今日也是提前到的啊,你左宗堂何德何能,敢晚宰相一步到?
然而虽然心中不爽利,但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毕竟礼制真的废除了,左宗堂现在来,堪称合情合理。
因此,除了生闷气,他啥也做不了。
马车在左侧大道的尽头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满脸笑容的左宗堂当先走了下来,在他身后,还跟着迷迷湖湖的苏言。
勋贵们看见跟在左宗堂后面,一脸迷湖的苏言,子爵伯爵们还有些担心,但公侯们却都乐呵呵的,直夸这小子装得像,不愧是大炎当代绝世天骄。
子爵伯爵们在察觉到公侯们的态度后,心中也有了些许明悟,心中的担心稍稍减轻了一点。
一般来说,这些大人物们一旦做出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态度,那么事情便必有蹊跷,而且一定是在小朝会上发生的蹊跷。
他们在这种时候,直接跟着大人物们的态度走就行了,完全不用多想什么。
“哟,各位来得这么早啊?礼制都废除了,你们不多睡会儿么?”左宗堂下了马车后,左右环视一圈,发现勋贵们和百官都差不多来齐了,当即笑呵呵的问了一句。
还未等百官回话,栋知微便忍不了了,阴阳怪气的接道:“我们可不像左尚书您,一点都没把礼制放在心上。
虽然说礼制废了,但大家可都还记挂着呢。
晨星子来得晚,或许是因为对礼制不熟,至于左尚书您嘛,呵——”
栋知微踩左宗堂的同时,还不忘拉一把苏言,看得出来,如今的他很清醒,一手拉踩之计,玩得炉火纯青。
百官们在听见左宗堂问话时,本来想迎合两句的,可当栋知微出言后,全部都闭上了嘴。
大老掐架,他们可不敢掺和。
礼部尚书管着规矩,吏部尚书可是管着前途的。
他们谁都不敢得罪。
勋贵们则在饶有兴致的看戏,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掐架,可以说是玉京上层的常规娱乐节目了,也是勋贵们最不能错过的大戏之一。
站在百官最前端的宰相揉了眉心,感觉有些头疼,刚刚消停半个月,又来了。
对于左宗堂和栋知微的陈年旧账,他知道,但懒得管,挺麻烦的。
反正只要别把差事做错就行,其他事,与他无关,爱斗自己斗去。
而刚刚被喊醒的苏言,现在还迷湖着呢,摇头晃脑的打着瞌,根本没听清左宗堂与栋知微的对话,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想法了。
“被废掉的礼制,就是一张废纸,我现在来,可有错?”左宗堂眉头一挑,言辞极其犀利的反击道。
“左宗堂,你好大的胆子,敢说太祖定下的规矩是废纸,你眼里还有没有一点王法,尊卑了?”
扣大帽子,是礼部惯用伎俩,作为礼部头子的栋知微,自然不会在这方面差事儿。
挑不出错处,我还扣不了帽子了?
“呵~太祖?”
左宗堂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问道:“栋知微,你到底是太祖的臣子,还是陛下的臣子?
这三天两头的,嘴里句句不离太祖,若是让不知道的人听了,怕不是会以为你这个礼部尚书是太祖最忠心耿耿的臣子呢!”
“噗嗤~”
“哈哈哈~”
“哼咳~”
勋贵那边,传出一阵笑声,欢乐极了。
而百官这边,大多都在憋着笑,忍得分外辛苦。
没法子,他们得罪不起礼部尚书,只能忍着了。
也就在此时,苏言终于稍微清醒了点儿,只将左宗堂最后说的那句话听了个半截,看着勋贵们笑得那般畅快,满脑子问号。
不过问题不大,左尚书看起来有点忙,不好问,一会儿去问问焚海侯,就啥都清楚了。
他当即和左宗堂打了个招呼,向勋贵们那边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