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玉京东城,官医署。
官医署很大,占地约莫一里左右,署内一栋栋房间整齐排列,时而有穿着青袍的医师手提黑木箱进进出出。
此时,其中一间地处偏僻,周围无人进出的房屋外,迎来了一位相貌儒雅,身着紫色官袍的三品大员。
“冬冬冬——”
紫袍官员轻轻敲了敲房门,问道:“晨星子爵,你身体好点了么?”
“乘侍郎,我身体好没好,你莫非不知道?”
屋内传出一道充满朝气的声音,不过细听之下,可以感觉到这道声音主人的无聊心情。
“哈哈,看来子爵恢复得不错,真是可喜可贺啊!”乘红归尬笑一声,应对着屋内之人的诘问。
“别站门口了,有事进来说吧,门没锁。”
房屋内,苏言躺在床上,翘着个二郎腿,脚掌一抖一抖的,看起来十分自在,当然,也十分无聊。
来医署借住...不,应该说养伤,并非他的本来意愿。
可不来不行啊,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他苏言受了重伤,连万民书都写上了,要求报复云魏两国。
这才将将过了一夜时间,他若是活蹦乱跳的跑出去闲逛,上到衍帝,雷王,下到百姓,谁的面子都挂不住。
因此,他便理所当然的被强制带到官医署养伤来了。
这个世界没有手机,他一般又不用修炼,就这么直挺挺的在床上躺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只觉浑身刺挠,无聊透顶。
“嘎吱——”
小屋关着的门被推开,乘红归走入屋内,而后立马就将屋门给关了起来,走到房间正中间的桌旁坐下,看向苏言,笑着说道:
“晨星子爵,昨日你那碰瓷之计,当真是厉害啊!
我还从来没有想过,只是安排一人引导,便能让百姓们纷纷景从。
这般手段,佩服,佩服!”
说到最后,他还郑而重之的站起身,向苏言拱了拱手,显然是真被昨日苏言的碰瓷计划给折服了。
“嗨,一点小把戏罢了。”
苏言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从放在床头的果盘中挑出一个不爱吃的红果子扔给乘红归,而后问道:
“乘侍郎,你今日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苏言决定先问正事,如果这位没有正事,纯粹就是来看看他的话,那他就要开始兴师问罪了。
昨儿下楼之前,他明明就和左尚书,乘侍郎二人定好了计划。
如果全部按照计划来,云国那什么久医师根本就没机会给他把脉,让他差点儿社死。
可不知这两人是看戏看入迷了还是怎么着,居然硬生生拖了好一会儿才发动计划,简直就是干啥啥不行,坑人第一名。
“是有一件事。”
一听苏言问起他来的缘由,乘红归面上表情当即一正,说道:
“尚书大人让我前来,向晨星子爵致歉。”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走到床边,递给苏言。
“尚书大人向我致歉?”苏言好奇的接过纸张,诧异反问。
且不说他只是一个小小子爵,并不值得让哪位尚书大人道歉。
更主要的是,他压根不记得有哪位尚书大人得罪过他,以至于到了需要乘红归这位和他稍微熟一点的侍郎过来代为道歉的地步。
自打昨儿来到玉京之后,他真正接触过的尚书,貌似就一位吏部尚书左宗堂。
是这位因为昨日拖延之事,要给他道歉吗?
应该不至于吧!
昨日之事,虽然稍有拖延,但终究还是顺利完成了计划,没出大篓子。
虽然说,给他道个歉是应该的,但绝不至于这般隆重,还让乘红归代为道歉。
话又说回来了,这位乘侍郎昨日可是和左尚书一同负责在楼上策应的。
可方才他进门时,苏言左看右看,愣是没从他脸上看出半点歉意来,也正因此,他才打算等会儿兴师问罪的。
从这一点推断,乘红归八成不是代左尚书来向他致歉的。
“嗯,找我过来的,是礼部尚书,栋知微栋大人。
他托我为昨日的误会向你道歉,希望你别介意。”
“礼部尚书栋知微大人向我道歉?!
昨日我见过他吗?
我们有啥误会?”
苏言闻言,顿时更加迷惑了,一边拆开信纸,一边问道。
他真不记得自己见过那位礼部尚书,昨天上早朝的时候,还奇怪为啥六部尚书中礼部尚书不在呢。
还有那个礼部左侍郎奇奇怪怪的哭诉,都看得他莫名其妙,然而当时是大早朝,不好开口问。
后来就被关于暗界的议论给吸引了注意力,全然忘了这茬。
苏言一边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事,一边将目光投向从信封中抽出的纸张。
然而当他看见纸张上写的字时,眼睛豁然瞪大。
他的反应之所以这么大,是因为这张纸不是普通的纸,而是一张房契。
一张代表着玉京城东,五进大院子的房契。
需知玉京的房价与东阳郡城那种小地方可不同,一间五进的院子,在东阳郡城,正常价格也就5000白玉币罢了。
然而在玉京,一间五进院子,价格直接翻百倍,并且有价无市。
这可是足足五十万白玉币啊!
苏言自诩不缺钱,身上的白玉币加起来也就六千多而已。
和他手中的这张纸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腿’。
“乘侍郎,礼部尚书没疯吧?”
他抬起头,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面色复杂的乘红归,连声问道:
“这可是玉京五进大院子啊,他就这么给我了?
他到底哪里得罪过我啊?
至于这样么?”
“尚书大人的手笔确实不小,。”
乘红归砸吧了下嘴,感慨道:“在来之前,我都不知道他能有这般大的手笔。
至于他哪里得罪过你,我还以为你知道的。”
“我上哪知道去啊?”苏言迷茫了,他昨天才来玉京,根本就没和那礼部尚书打过交道,更别说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了。
“昨日拦下你马车的,就是尚书大人。”乘红归提醒道。
“原来是他拦的马车啊!”
苏言恍然,昨日他一出马车,泉泱侯就直接带着他上朝去了,根本没有时间观察当时拦马车的是谁。
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礼部尚书拦的马车,那为啥后面上朝却不见其人呢?
心有疑惑,现在正好有个知道具体情况的在面前,苏言便直接发问了:
“乘侍郎,既然昨日是礼部尚书拦我的马车,那为何后来没见到他人呢?”
“这个嘛...”
乘红归迟疑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说。”
为尊者讳,此乃礼也。
乘红归身为礼部侍郎,哪怕并不看重旧礼,但却必须遵守。
“好吧。”
见乘红归不说,苏言也不追问,而是直接将手中的房契递了回去,道:
“这玩意您还是拿回去吧,昨天压根就没我啥事,我也不认为礼部尚书拦下马车,便是得罪了我。
这事儿就此翻篇,以后谁都别提,好吧?”
无功不受禄,如此珍贵的东西,苏言不敢拿,也不想拿。
须知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莫名其妙收下礼部尚书这般大礼,他心有不安。
“你确定?”
乘红归望着苏言递回来的房契,没有接,惊讶问道:“这玩意可是价值不菲,而且你在玉京没有居所,若收下,能省很多事的。”
“确定,拿回去吧。”
苏言点点头,将房契硬塞回了乘红归手中,而后面色一肃,看着乘侍郎,说道:
“礼部尚书的事儿说完了,咱俩现在来论一下昨日碰瓷计划中出现的意外吧。
乘侍郎,你和左尚书为何会拖延那般久,才将公爷侯爷们喊过来?”
“额...这个...”
乘红归手握房契,面露难色,自家尚书大人的事不能说,陛下的事,自然就更不能说了。
“又不能说?”苏言有些无语了,只觉和这位礼部侍郎打交道是真的累,这个不能说,那个也不能说,也不知道他能说个啥。
知道的人,知道他是礼部侍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某国密探呢,就很离谱。
“呵呵呵~”
乘红归尴尬的笑了笑,点点头,肯定了苏言的猜测,而后提议道:“关于此事,晨星子爵可以问左尚书,问那些公侯,他们都知道。”
苏言翻了个白眼,“我也想问,可他们不是都没来么?”
“如果我所料无差,一会儿他们就该来了,到时候多半还有百姓跟着进来探望,晨星子爵要做好准备才是。”
乘红归打量了一眼坐没坐相,睡没睡相的苏言,很是委婉的提醒着。
“哈?!”
苏言懵了,他还以为自己只要在这间偏僻院子中躺两日即可,哪能料到居然还得继续装下去,这事儿简直没完没了了。
“衍帝手中的残缺大道真难赚!”他在心中暗暗滴咕着。
第一次赚衍帝的残缺大道,任务是以七品之身应对两位二品来袭。
第二次,也就是此次,他又是出主意,又是碰瓷的。
这还没完,看样子还得再演几天,简直离谱。
“还是那几个世家的残缺大道好赚,只是张张嘴,就白拿十条残缺大道,好想再多来一点世家子找我麻烦啊!”
苏言暗暗叹了口气,而后老老实实将抖个不停的右腿从左腿上挪开,躺平,仰视着站在床边的乘红归,说道:
“这样总行了吧?”
“不太行,不过我早有准备。”
乘红归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铁盒,扳开盖子,露出里面的白色粉末,问:“晨星子爵,你自己涂抹,还是我来帮你?”
“我自己来吧。”
苏言再次坐起,接过小铁盒,轻车熟路的往自己脸上抹了几把。
他的面色一下就变得苍白无比,从表面上看,虚弱极了。
抹完白粉后,苏言正想将铁盒还给乘红归,然而却被其拒绝了。
“晨星子爵还是留着吧,以后用得着。”
“我觉得用不着了。”
苏言一脸坚定的将铁盒递到乘红归面前,“以后碰瓷这事儿,我绝不会再做,要这玩意何用?”
“明后两天还得用。”
乘红归嘴角微翘,憋着笑提醒道:“对了,后天晨星子爵还得去上朝,可莫要忘了。”
“为啥呀?”
苏言顿时茫然了,“我听泉泱侯说,外爵入京,只需上一次早朝就行了啊,为啥我后天还要去上朝?”
“按常理来说,确实如此。”
乘红归点点头,肯定了泉泱侯的说法,而后解释道:
“但现在局势不同,昨日之事传开后,各道各郡百姓们自发写下万民书,劝谏陛下严惩两国。
后日大早朝上,陛下会宣布她的决定。
你这位始作俑者,自然不能缺席。”
“不是,我什么时候成始作俑者了?”
苏言对这个称谓,有一万个不服,“明明是宰相提出的目的,你们百官给出计划。
我只是完善了一下你们的计划,顺便当了个执行者而已,咋到你口中,就变成这件事的主导者了?”
“嗯,你说得对。”
乘红归先是认可了苏言的说法,又道:
“但是百姓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寻常官员不知道,同样,他们也不能知道。
除了我们这些能上小早朝的人,其他人都没资格知道此事。
我想剩下的事,晨星子爵应该懂了吧?”
“懂了。”
苏言嘴角一抽,默默将铁盒收起,而后无力的躺在床上,偏头望着乘红归说道:
“乘侍郎,还有啥事儿吗?
没有就请回吧,我累了。”
见苏言这般哭诉便进入了状态,乘红归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
“既然晨星子爵累了,那我便先告...”
“冬冬冬——”
乘红归的话还没说完,屋外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进来吧,门没锁。”苏言很是无力的喊了一声。
乘红归则默默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房契给重新放入了袖中,这种私活,还是别让外人看见的好。
“嘎吱——”
小屋的门,再一次被人从屋外推开。
苏言和乘红归一齐看向门口,只见来人身着一身青袍,身周散发着药香味儿,手中还提着一个药壶。
此人正是昨日给苏言诊断的那位大炎医师。
“晨星子爵,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