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容下官诊断一二。”修医师点点头,应了一声,而后便开始为被撑猿公扶着的苏言把起脉来。
然而,刚刚触摸到他的手腕,修医师的嘴角便微微一抽,很是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刚才不是说好了,让这位晨星子爵逆转气血的吗?
你连逆转气血都懒得做,我就这么空口白牙的说你受了多重多重的伤,很坏名誉的啊!
他却是不知,苏言被大云来的医师三番五次揭穿,早就懒得再演下去了,毕竟没啥用。
是以,刚刚被撑猿公从云异手中抢下后,他就不再控制气血逆转,让其放任自流了。
一分钟...
三分钟...
足足过了五分钟时间,修医师依然还在自身发自内心的道德谴责中挣扎着,围观百姓们原本放下的心,顿时再次提了起来。
“不好,晨星子爵的伤居然能让修医师如此为难,不会真出什么大事了吧?”
“晨星子爵可是能比肩朝阳公的天骄,若是这般年纪便出了事,苍天何其不公?”
“两国怎么敢的啊?他们怎么敢对我大炎天骄暗施毒手的啊?
这里,可是玉京!
陛下一直看着呢!”
“若晨星子爵今日真出了事,定要让两国付出血的代价!”
“对!”
“不错,此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
第二轮对两国使臣的声讨,随着托儿的挑拨,渐渐风起云涌。
当然,围观的人群中,也有察觉到不对的人,而且不止一个两个。
说到底,此事实在是太过离谱了点。
两国的使臣,到底吃了什么样的龙胆,才敢在玉京对他们大炎的天骄下黑手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隐隐约约中,也看到了一点此事的真相。
然而看到了,并不意味着要揭穿什么。
恰恰相反,这些人都不约而同的跟着声讨起两国使臣,并且还是声音最大,表现得最激愤的一批。
能看清部分真相的,毫无疑问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是最让人省心的,因为他们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被围在诸公侯中央的云国久医师,则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修医师。
苏言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他一清二楚。
这位大炎的医师,身上常年缭绕着百药之气,医术定然不低,甚至比他都要好也说不定。
然而,他为何就看不透那晨星子爵的把戏呢?
常年埋头于医学中的久医师,显然不懂得什么叫人情世故,什么叫人在朝中,身不由己。
这世间的事,哪里有那么多的实事求是?
当权势者需要时,一变成二,二变成一才是真正的理所当然。
“修医师,晨星子爵的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撑猿公见修医师把脉把了半天,面色变化不定,当即以提醒的语气问了一句。
差不多就得了,看百姓们那模样,都想冲过来打一顿两国使臣了,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看见的事。
“非常...极其严重。”
修医师嘴唇蠕动了两下,终是将自己内心那点儿别扭给压了下去,指鹿为马道:
“晨星子爵所受的是暗伤,而且看起来还是刚刚才被人下的暗手。
此等手段,极其高明,老夫细查了十余遍,才最终确定。
这道暗伤潜伏于晨星子爵心脏附近,极难处理,一个不好,可能...唉——”
前面的话,全是瞎编的,但最后一声叹息,绝对情真意切。
修丘在为自己逝去的医德而叹息。
“居然这般严重?!”
这一刻,撑猿公演技瞬间炸裂,眉头紧皱,目光阴沉的看着被他们围住的云使,魏使,久医师三人,语气幽冷的说道:
“诸位异国来使,尔等可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
“我没...”
事到临头,云异终究还是不甘心被这么栽赃,想要辩解,然而他才刚起了个话头,便发现自己已无法出声了。
这事儿,自然是撑猿公做的。
他从左尚书处了解到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是在恰当的时候,把两国使臣的嘴堵住。
他觉得,现在的时机就很恰当。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苏言当时在观天阁上所说的堵嘴,是用更多的栽赃陷害来堵人嘴,而非如撑猿公这般,让人连话都没法再说。
当然,虽然过程有所歪曲,但结果应当差不了多少就是了。
值得一提的是,撑猿公所堵住的,并不仅仅云异一人的嘴。
还有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魏使,以及满脸难以置信,死死盯着修医师看的久医师,以及从公侯们出现时,就被吓得不敢说话的云魏两国从使。
做完这些事后,撑猿公将扶着假装重伤的苏言,转过身,看向一众早已被挑拨得义愤填膺的百姓们,说道:
“诸位,今日玉京发生了一件很恶劣的事情。
两国使臣胆大包天,居然敢对我大炎天骄暗下辣手。
此事绝不能就此罢休,我在此承诺,定会让两国付出沉痛的代价!”
话落之后,他一把撕开苏言的面巾,一张苍白的清秀面孔,自面巾下浮现而出。
别问为啥观天阁中有粉底,总之这是莫如意莫太傅掏出来支援他们的。
百姓们看到苏言那年轻而又苍白的面孔,顿时更加气愤起来。
“两国使者好狠的心,晨星子爵这般年少都不肯放过,当真恶毒!”
“我大炎,绝不能受这般欺辱,两国欺人太甚,定要报复回去。”
“对,撑猿公,我们支持你,一定要让两国付出沉痛代价。
陛下若是不许,我们便写下万民书,为撑猿公请命,大家觉得如何?”
“我同意,若陛下不许,万民书上必有吾名。”
“加我一个!”
“还有我。”
“我也写!”
...
撑猿公看着群情激奋的百姓,心中感慨万千,用余光撇了一眼还在装死的苏言,不知不觉间,心中竟升起几分佩服。
左尚书早就和他说过了,这些计划,大部分都是苏言完善的。
他是真没想到,一个修行天赋超绝的天才,心中居然还有这般弯弯肠子,连文官们都能比下去,简直离谱。
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已经不需要再多做什么了,大炎已经稳稳站在了有理的一方。
手中有理,还有力,两国已为鱼肉也。
撑猿公刚想开口,将事情敲定,然而下一瞬,却是嘴角一抽,很是无语的看向天空。
“轰隆——”
今日之玉京,晴空万里,无半点云彩。
然而一道惊雷,却极其突兀的在万里晴空之上炸响了。
雷声一响,风云自起,玉京上空百里苍穹,刹那间乌云压顶。
“真骚包。”撑猿公在心中暗暗滴咕一声,收起将此事结尾的心思,因为有人要说话。
“这是...”
偌大的动静,将满城百姓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住了,他们看向天空上瞬间密布的乌云,眼中没有半点畏惧,只有惊叹。
雷王,这是大炎除衍帝外唯一成就一品的存在。
大炎百姓对其的熟悉程度,自然不会低。
说起来,这位和撑猿公还是同一个时代崛起的人物。
他们都是在二百多年前,女帝镇压天阳圣地后,才得以出头的。
如若不然,现在估摸着都被天阳圣地的老怪物夺舍了,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风光。
相比大炎百姓的惊叹与憧憬,云魏两国所有使者,童孔中却满是惊惶不安之色。
这其中,包括了云异与魏使两位隐约猜到了大炎目的的人。
他们实在没法不惊惶,因为原本,他们以为大炎只是想在这次交易中加一点筹码,但如今连一品都已出现,他们瞬间就估不准大炎的胃口了。
“大炎不会想现在就吞并两国,统一人界吧?
他们不怕圣地鱼死网破,破碎人界吗?”
两人口不能言,却同时想到了这件可怕的事,心开始逐渐往深渊滑落。
三大圣地不敌衍帝与雷王联手,这一点人界所有有地位的人都很清楚。
但是,三大圣地也并非没有反制手段。
他们最有效的反制手段,便是破碎人界,鱼死网破,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这便是阻碍衍帝统一人界最大的一块石头,根本没法搬离的那种大石。
平日里欺负欺负圣地,可以,但不能触及底线。
三大圣地圣主知道,如果真让衍帝统一了人界,他们的日子绝对会比现在还要难过十倍,想从外界获取一点资源,恐怕都会难上加难。
因此,不让衍帝统一人界,便是他们的底线。
这一点,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包括衍帝本人。
是以,衍帝从未提过要将其他两国吞并的事,最多就是在两国本土圣地锅中争一口资源吃罢了。
但如今,大炎第二位一品,却因为这一次陷害而现身,这很难不让云异与魏使往统一人界的方面想。
“莫非衍帝找到了限制三大圣主的办法?”
他们心中,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想法,而且越想,越觉得合理。
滴滴冷汗,开始不断从额前渗出,眼眶亦在不自觉间变得湿润了起来。
自己的国家,哪怕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那也是自己的国与家。
若衍帝真下定了决心,那他们便都沦为了丧家之犬。
而且看现在这形势,亡国这口锅,最后八成还得扣到他们头上,写入史书,被自家人骂上无尽岁月。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两人一想到那副场景,顿觉心如死灰,人生再也没有半点意义。
然而现在并没有人关注这两位心如死灰的外使,因为全玉京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天穹之上。
在漫天乌云间,有一尊由雷霆构成的人,不,应该说是如神祇一般的存在,若隐若现。
乌云中的神祇微微低头,目光投向观天阁下,先是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眼半睁着眼睛偷瞄他的苏言,约莫一息后,方才点了点头,转而望向两国使臣,声出入雷:
“尔等居然敢暗害我大炎天骄,真是好大的胆子!
待三日后的早朝,我必将向陛下请命,向尔等身后国度讨个公道。”
随着雷王的表态,不管有没有猜到这件事幕后真相的人,都明白了一件事,两国这次真的要糟了。
因为没有衍帝默许,雷王不会将话说得这么死。
而当雷王与衍帝达成统一意见后,大炎在人界,便是无敌的存在。
就是不知道这位雷王到底想要一个什么交代,或者说衍帝想要一个什么交代。
九月二十七,随着雷王于玉京上空现身,为两国定罪之后,晨星子爵遇刺一事的前因后果便彻底传开了。
凡听闻此事者,除了忧心晨星子爵的身体状况外,皆义愤填膺,愤愤不平。
他们大炎这般强大,却没对两国起过半点占有之心,行的是堂皇大道。
然两国来使,居然胆大包天到在玉京暗害大炎天骄,这简直就是在老虎脸上拔胡须,活腻歪了。
这能忍吗?
当然不能!
于是乎,百姓们皆自发找上地方官府,欲签万民书,请衍帝重惩两国,为大炎天骄讨一个公道。
这件事,当天便传到了在直鳞城当值的郑永连耳中。
初闻此事时,郑永连如遭晴天霹雳,险些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然而当他彻底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顿时啼笑皆非,只觉无语至极。
虽然依靠明面上的消息,他并不能确定雷王在谋划什么,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那就是苏言绝对没有出事。
在猜到这一点后,郑永连不敢耽搁时间,立马写了四封书信,通过儒院的渠道,分别转交给了郑家,蒙贤,赵月欢以及向宏坚。
给郑家的信,写的是交代他们将这个消息瞒下,不让苏母知晓,至少也要拖延几天,等苏言平安无事的消息放出来之后,才能让苏母知晓。
而写给蒙贤三人的信上,则是直接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他们,没有半点隐瞒。
苏言在玉京搅动人界风云,他身为朋友,自然要把一些其无法顾及到的事给处理好。
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郑永连如何对得起苏言给他的那四言?又如何对得起苏言给予他的期盼?
送完了信,郑永连回到自己在道府中的桉牍室内,还没来得及歇息,便听到府差传唤,让他去见徐副道主。
“麻烦要来了吗?”
郑永连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跟着府差出了门。
苏言出事,那位徐副道主马上就找他,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说实在的,郑永连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这位徐副道主可能会是他的大敌,却不想其目光如此短浅。
“这是好事,他愚蠢,我的麻烦不会大,而且只是一时的。
他聪慧,我的麻烦会很大,而且还会限制我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