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玄离开之后,武田义信独自一人枯坐在新馆的主屋之内,他刚想起身去找于津弥商量一下是不是应该跟随父亲前往志摩,却蓦然发现,这个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妻子,如今已经被父亲赶出了甲斐国。
“于津弥……”义信明知道不会有回答,他还是轻声的呼唤着自己妻子的名字,一遍,两遍,三遍。
“嘿,太郎,是你在叫我吗?”
这个熟悉而清脆的回答没有了……也不会再有了……
义信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他低下头,双手握成拳头,死死地撑在地板上,任由眼泪濡湿了他的衣服。
“太郎……”
这是母亲的声音,义信抬头,果然是三条夫人冷冷的站在门口,脸色苍白而愤怒。
“母亲大人。”义信羞愧于自己泪流满面,连忙低下头,用衣袖擦拭着泪水。
“义信,我都听说了。”三条夫人将长袴微微提起,走进房间,坐到了义信的面前,说道,“评定会上,那个贱女人的儿子这是要篡夺你嫡子之位啊!”
“母亲。”
“不能让他得逞,决不能让他得逞!”三条氏看着一脸颓丧的义信,一股无名之火腾然升起,说道:“主公让你去志摩?”
“是的。”
“不能去!”
“啊?”
“一去你就完了!”三条氏斩钉截铁的说道,“那里还有着那只狐狸阿茜,她势必会在信玄的耳边进谗言的,到时候,你就会被高远胜赖取代,你不能去志摩!”
“可是,不去又能怎么样呢,只是徒然惹父亲大人生气而已。”
“你今晚去找兵部吧。”
“找兵部?”
“你去告诉他,武田信玄背弃盟友,实属无道,你让他派出使者前往骏河,通知今川氏真,让氏真派出军队潜入甲斐,然后你和兵部一起举起反旗,去偷袭志摩,到时候,将信玄放逐,就像信玄自己做的那样!”
“什么!”义信不禁大吃一惊。
“太郎,你父亲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你如果还心存幻想,马上就会被杀的!”
“不行,我不能这样做!”义信否决了三条氏,从地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说道,“我义信所尊崇的是道义,放逐自己父亲的行为不符合道义,我会去志摩,说服父亲大人遵守义元公在世时定下的盟约,如果他不同意,就当场杀了我吧!”说完,义信恨恨的看了三条氏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武田家的家臣宿将们为信玄和义信父子送行,他们都知道,这是现任家主与未来家主之间的一次至关重要的谈判,他们无不祈盼两人的志摩谈话能够顺利的进行,且有完满的结局——义信听从了信玄的安排。
织田武藏守这次前来踯躅崎馆,虽然态度殷勤备至,但是同时也已经向本家明确的表示了织田家即将进京的意图,每一个武田家的大将都感觉到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急切感。
(少主啊,您一定要听信玄大人的话。)
只可惜部将们的心愿是无法传达给义信的。
信玄与义信在志摩谈了三天三夜,任何人都不得接近,两人闭门交谈,声音忽而高昂旋又转低,不一会儿再度扬起,但立刻又随即降下来。
“不顾信义,焉能称霸天下?只怕届时众叛亲离,最后叫今川,北条都成为敌人,一旦腹背受敌,受到氏康公与谦信公的夹击,必是一场苦战。”
“战国时代根本没有信义这回事,优胜劣汰,弱肉强食,一直是战国的传统。现在不进击骏河,则骏河也迟早会被别人强占,义信啊,不要被这种小义所束缚,等称霸天下之后,再来消弭战争,给百姓以太平,这才是具有源氏血脉的武田家所应该秉持的大义啊!”
双方的观点南辕北辙,简直就像水和油一样,没有任何交汇的可能。
无论信玄如何游说,义信仍然如同一颗顽石,到了第三天的晚上,信玄见两人意见无法一致,只好下了最后通牒。
“太郎,不管你究竟是因为心中的信念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坚持自己的看法,你毕竟是武田家的嫡子,你有自己应该要走的道路,那就是以武田家的利益为最高利益,而我身为家督,指引你,也是我的责任!”
“这三天来,我已经知道父亲大人其实是主意已定,尽管如此,您不能强迫我同意您的观点,如果一定要出兵骏河,那么,请父亲大人先杀了我吧!”
义信脸色铁青,一步不退,他坐在那里直直的看着他的父亲,看着他父亲的眼睛,里面全是失望和愤怒。
“不管怎么样,攻略骏河是不会更改的决定,如果你不能同意,那么就留在古府吧,我命令你继续禁足,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你自己的新馆!”
义信的心里委屈到了极点,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如此不顾信义,甚至可以说是藐视信义。
于津弥,这跟你平时跟我说的真正的英雄完全不一样,父亲这样的作为,只能以卑鄙二字来形容了!
义信愤然离开了志摩。
一回到新馆,他直接来到了饭富兵部的府邸。
“父亲简直像疯了一样,完全弃道义于不顾,一定要向骏河开战,兵部,”义信义正辞严的说道,“作为武田家的嫡子,我必须纠正这种错误!”
“太郎。”饭富虎昌惊讶于义信突然间的决定,考虑着怎样才能劝阻。
“应该放逐父亲,将他送往骏河,交给氏真监管!”义信终于说出了这样的话。
在武田诸将大多倾向于进攻骏河的情况下,唯有兵部现在自己这边,主张与今川家维持恒久的同盟关系,这让本来就一直视兵部为义父一样存在的义信的心里有了依靠,终于,师傅是站在我一边的!
在母亲三条氏提出放逐父亲的时候,母亲首先提到的也是向兵部大人求助。
义信相信,只要兵部能够给出援助,他是可以轻易做到他父亲年轻时所做过的事情。
他之所以不愿意做出这样谋反的事情,完全是因为他应该遵守身为儿子的义,但是现在,父亲在错误的道路上一意孤行,被逼无奈了,只能将他送去骏河了!
义信对力量的判断,就像他在八幡原的战场上时一样,总是过于自信而轻视自己的对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