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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迟,到了中午,我总算查到了在昆明的哪里,有什么艺人进行着什么的演出。
是一场持续两天的常规商演,规模还算可以,可惜来的艺人,就只是没什么实质内容,舞也好歌也好都没什么意思的女子偶像组合。大概是看过了雅雅和空空这样的容貌,我对以脸为卖点的偶像没丁点感觉,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嘛。
正巧,今天赶上了商演的第一天。
一般来讲,这种白天的时候,都是布置舞台、排练和走过场的时候,那位我要找的人,有很大可能性在会场中进行着什么谋划。一边做着出门的准备,我一边筹划整件事该如何进行。
“文安为什么要刮胡子啊。”
“不好看。”
“那为什么在翻衣服啊。”
“要好看。”
放下刮胡刀,我又从爸爸的老旧衣柜里,翻出了一套西服,虽然皱巴巴又积了很多灰,但姑且面料和做工都是当年的顶级,放到今天也是奢侈的一套正装——毕竟是他当年平步青云时订下的。之后也只有去赌场才会穿。试了试,尺寸和我很合称,不愧是父子。
我抖了抖衣服,去了去积灰,但不太平整。
“请问您们古时候熨衣服是怎么搞的,拿个大铁棒子烧一下吗?”我半开玩笑的问绳绳。
“……熨斗直衣之物的话,有是有不少啦……不过很麻烦,都要火和木炭和一些特殊容器,可那些容器你这里也没有嘛,老老实实用电熨斗吧。”
“……我以为你会教我很方便的古代小技巧。”
“噗,时代之所以在进步,都是因为追求便利呀。文安用方便的工具就好,若非如此就本末倒置咯。”
我后悔自己问了这么个问题,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下自己嘴巴。这群神明,每当说出类似的话时,表情就会非常让人心痛。她察觉到我的心情,于是朝我做了个鬼脸,又恢复了平常的那个小绳绳。
在家里翻了一个小时以后,我在茶几的深处发现了家里那只熨斗,研究了一会儿怎么使用之后,我战战兢兢的烫好了爸爸那套西服。
换好衣服后,李月遥很直白的夸我狗模人样,葵倒非常微妙的看着我,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妹妹,这也难免会觉得奇怪。
我要出门了,可这一次我却认真的希望绳绳能留在家里,即便少了她我会非常难受。听我说完,绳绳很不愿意。
“不要不要,我要一起去,干嘛不带着我啊!我不会出声音打搅文安。”
——“因为他爱护你。”空空替我圆场:“他不想让你见到人类的丑态。”
“没关系啊……以前在世的时候,也见过的,很正常啊……真的不是嫌弃我吗?”
“怎么可能。”我下意识的回答。
“……如果文安希望的话,那我就听你的,不然会给你添麻烦,我讨厌那样。”绳绳说完,拉了拉空空的衣服:“空空,替我陪文安去可以吗,万一遇上什么麻烦事……希望你能帮他。”
“这倒无所谓,那文安需要我跟着去吗?反正世间百态对我不会有半点触动的。”
我本来想拒绝,因为身为这个国家音乐的神明的她,和那些丑陋的故事实在云壤之别,但绳绳死死的盯着我,黑眸里闪着异常的执着,绝对不容我拒绝。
没办法,只好一起出门了。
我此行的目的地,是昆明市内一处大演出厅,它常被用于各种各样的表演活动。不止如此,规模很大,所以还有非常多的业务用房间,可供商谈和休息。简而言之,拥有比较宽的内场。
路上,我对身边的绳绳换成了这样的大美人还有点不适应,可这件事却让我无法有闲暇多欣赏她的容貌。
“空空——你应该什么都明白了吧。”
“嗯。”她随口应答,“看见那只鬼和那个歌手时就全都明白了,你如果一点头绪抓不到的话,我就直接告诉你了,但你也很敏锐,接下来就由你自己挖掘吧。”
“……果然吗?”
“别担心,我在你身边。”空空微笑着向我保证。
我们就此沉默,可即便沉默也不觉丝毫尴尬,这种舒适的氛围让我心里微微发痒。
一路上,路灯,广告牌,车站牌上,都有这场演出的海报和宣传。到达了目的地,场外更是已围聚起了不少粉丝模样的人,这正是演出应有的气氛,那些执着的粉丝表情都很不错。让我想起自己去听各种喜爱乐队的演唱会时,自己雀跃的心情。
但此时的我却并非是来听歌的,此处这些粉丝,和我这种挑剔更自以为是的乐评人不同,他们能单纯的享受心仪偶像的演唱会,是非常幸福的。
还不到入场时间,所以入场的几个端口都并未开放。我站在原地四处瞄了一圈,一些看起来很老道的粉丝,视线一直盯向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工作人员通道了。因为他们希冀着能在那里,见到心仪偶像一面。
正了正衣领,我直起腰杆,从容不迫的朝工作人员通道入口走去。
门外有检查证件的工作人员,正目光如炬的提防着想混进去的歌迷。他拦住了我——我双手插着口袋,故意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我找Rob。”我压低了嗓音,低沉而有力的说。
他立马脸色大变匆忙放下了手,赶紧让我通过。另一方面,如入无人之境的空空倒已早早在里面了,见到我也混进来之后,眼神似乎在褒奖我。
我在内场走了一圈,远远的发现了一间门外站着两位墨镜门卫的房间,上面挂着不起眼的“三号会谈室”标牌。我的直觉告诉我,那里面有我要找的人——Rob。
Rob——这是一个通称,是除相关者以外,几乎不外传的名字。
即便是圈子里,处于边缘的人更连听也不曾听过。我并非相关者,也从未与之谋面,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也是那位相熟的编辑多嘴说给我听的。业界内,有这种人物存在我并不感到惊讶。
Rob这个人的本名如果说出来,其实是中国家喻户晓的音乐界巨擘,几十年都没离开一线,表面上——是个德艺双馨的大师级艺术家。但实际上,则是经营着肮脏生意的,各行各业都有的巨型人渣。
和门口的墨镜门卫对视着,我朝那房间走了过去,在门卫面前停下脚步,放出一些气势说道:“我是文安——来送花给那位老师。”
虽然我手中没有捧花,一名门卫也有点不知所措,但幸好另一人知道我的名头,于是点点头放我进去了。其实我准备了好几手进去的办法,但没想到报上名字就能进去。
刚进门,我就无比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房间里弥漫着的烟雾和昏暗灯光,让我又有点犯恶心,空气中还有微甜而发腥的气味,只是吸入一点点,就觉得脑袋有些许发闷。这是较新鲜的大麻不经卷便直接燃烟时会有的味道,初中时常常能闻见。但更让人作呕的,并不是空气或是味道,而是声音。
夹杂着尖利而恶心的笑声,从那人嘴里吐出的话语——
——“小女娃给你说不能口时,你就从她,玩个把月自己个儿就给你弄了。”
——“是……是这样的啊……”
“真是经验之谈啊。”
我压抑住反胃,擅自接过话来表明自己的到来。
屋子里一张皮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穿着随和的休闲西装,体态肥硕但散发着非常强烈的有钱人气息,从上到下全身无论哪里,都被奢侈的物件堆砌。可即便如此,这个男人只不过是赔笑脸的配角。
另一个男人相当牛气的翘着腿,光着膀子,下身是一条海边图案的短裤,体毛浓密但脂肪也很肥厚,如果他是一条蓝鳍金枪鱼,那就是全身都是最优肉质,并且一两就需要上万美金的昂贵肉质。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看出这个男人的脸,是常在大众面前露面的那个口碑良好的谦虚艺术家。
他就是Rob。
Rob将桌子上的大麻和吸食工具随手丢进垃圾桶,停下了话语,眯着眼看了看我。以前,我发自内心的写过一些关于他新音乐的好话,也不知是否被他知晓。毕竟如果他不知道我,那就尴尬了。
“我是文安。”我平静的说出这四个字。
“哦……哈,第一次见本人。”Rob狰狞的笑着拍拍手,放下了搭着的脚,转身对身边的男人说:“是个写评论写的厉害的人。”
我对他们点头致意,很遗憾没有什么镀金名片来证明身份。在Rob的招待下,我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我用不卑不亢的坐姿表明态度。即便如此,心中却洋溢着浓烈的作呕感,而随我一起的空空却毫不在意的坐在我手边的扶手上,不管怎样,她在的确让我安心。
“初次见面,冒昧打搅了。”我先出声。
“客套的就免了嘛,既然都是一条船的人,来我这,要干的就一件事吧——你想玩哪个。”
Rob皮笑肉不笑的点上一根烟,极其直白的说完后,冲我扬扬下巴。
“我可没那么多钱用来娱乐。”
“别这么说嘛,你动动笔头,就能定唱片公司的业绩,我可倒想巴结巴结你呢,要么晚上演出完,去慰劳慰劳演出辛苦的歌手咯?赶得巧哦。”
“这还是免了,但您姑且宽心,我和您下半年的企划有些合作,至少在合作之外,不会拿您手头的人开刀,所以您就别这么收买我了。”
说完,我自己都感到反胃,自己什么时候又变回了这种圆滑的人?恶心又悲哀。什么时候起,连评论都不能尽情的抒发己见,要拿来当筹码了呢?可除此之外,我却什么牌都打不出。
毕竟——我并非冷漠而见死不救的人,如果这样能救下一个人就好了。
“哦?真稀奇,你要参与商业活动了,这下子下半年业绩有保障咯,既然不是要玩,那……”
Rob眼神非常锐利,和笑着的面皮完全不同。一旁的男人吞了吞口水,便被Rob有些粗鲁的赶出了房间。确认了外人不在后,我肩头的压力少了一些。
“只是——想来问您点事。”我说。
和弯弯绕的人不同,这种人更适用直接的交谈方式。
“直说直说。”
“友良——是您手下运作的吧。”
Rob想了想,吸了一口烟回答我说:“那小丫头十几岁就被拿来给我卖了,经了两手,一个养她上学,一个捧她。”
果然如此。
“我想了解友良和最后那一个是怎么结束的。”
“简单嘛,小丫头红了,不用人捧了,想断,金主也爽快,利落的同意了,就是没注意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前几天又给那金主介绍了一个别的。所以现在那丫头没主了。”
即便——这些是我已经隐约猜到的,但亲耳听见时,仍旧感到了巨大的冲击。
“你也不像是瞧得上那种不温不火中古品的人,怎么要了解这个?”
我沉默了一会儿,无论怎么样,也没办法对这个人说出——我准备帮她。与藏在心中的念头不同,我说出的是一如既往虚伪的恶心话语。
“因为……一个朋友对她有兴趣,但我劝不动他——”我笑着摇摇头,耸耸肩:“哎呀,瞒不过您,这些只是借口,您来昆明,只是想找借口和您见一面,毕竟您是泰斗。”
“抬举抬举,本业早就是这个而不是音乐了,你哪天有兴趣了打电话给我,音校的才女,和要炒的有几个新人,有几个好货色实在是不想让给别人啊。”
“那等我攒点钱再来吧,穷的吃不起饭咯。”我笑着站起身,打算离开。
“企划的事还期望你出点力。”Rob也站了起来,客客气气的对我点点头。
“您安心。”
“——小子。”Rob的眼神忽然变了:“想做的事就随心所欲的去做,无论是搞女人也好,批评看不过去的烂俗也罢,放手去做吧。”
我呆住了,连身边的空空也感到惊讶的发出轻声……为什么,他在说什么?
Rob的表情极为认真,和他唱歌时的模样十分相似,可说出来的话,却又是那么沉重——
“别装模作样了,你可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回去吧,干好你想做的事。”
我脑袋完全一片空白,为什么他要对我说这种话?他是这种人吗?我突然间想起了,一年前听过的他的音乐。能做出那样音乐的人,比我想象的要更复杂得多吧。
“……看来,你没有遗失掉真正音乐人的心。”我抓住了一些他的本质。
Rob抱着手,自嘲的哼笑了一阵,最后恢复了刚才恶俗的模样。
“唉,我也是老了,和你说这些……回去吧小子,如果想玩玩女人就找我好了,但想干什么,想写什么,就随你喜欢去干好了,但别以为能扳倒我——我想你也没这个打算对吧?”
即便这是一位丑恶的人,即便这是一位腐烂的人。
“期待您的新CD。”可我却由衷的说了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