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到的是一幢大楼,这样的楼房在哪个大城市都随处可见,唐突的从一片大地上拔起,尚不至于高耸入云,又似乎不愿和平房民宅同一高度。
它冷冷清清的坐落在一个不够热闹的区域,整栋楼利用率似乎不高,一路上除了门口爬在桌上睡觉的保安以外,我们没有碰见半个人。
进了电梯,清碎姐按到了24层,一路上都对我叨念着一些无聊的事情。无非就是些和钟表有关的东西,比如西方很多厉害的钟表其实都收藏在故宫,当代她最喜欢的手表是什么什么之类的。
虽然绳绳听的很专心致志,但我则是一边揉着被先前她抓痛的地方,一边望着电梯上的数字迟缓的跳上去,祈祷它能更快点抵达要去的层数。
她又换了个话题——
“对了,等我解决完这件事,我就要暂时歇业,去找个安静的地方专心做手表,你要一起来吗?”
我非常果断的拒绝了:“免了。”
“是吗,我倒是有个好去处,还以为你会感兴趣,你知道吗!那个城市很特别哦,呀,不过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那就有机会再讲。”
电梯到了指定层数,我们并肩走进了这24层,简单来讲,这是层很有意思的楼层,因为左转就是一扇大门,除此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她拿出钥匙打开锁,里面是个很大的房间,采光不错,而且一眼就明白是工作室。真看不出来,性格如此毛躁凶残的漂亮母类人猿居然有这么整洁的工作室。
整齐堆放的书本几乎都是参考书,各类配件,以及各式钟表模样的成品、半成品、报废品都分类齐全,电脑更不用说。
锉刀、各种螺丝刀、锯,以及各种切割打磨与钻孔的电动工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小车床和小型线切割机,最明显的地方,则挂着一套完善的防护服。当然还有几件我叫不出名字的精密仪器。
真让我大开眼界……
“你四处找什么呢?”清碎姐问我,大概是看我一个劲的到处张望吧。
“没啊,就想看看你把造好的枪和子弹放在哪里了,顺便还想确认下你的炸弹研究成果如何了。”
“我又不是捣鼓军火的……”
我倒觉得这么好的工作室,不鼓捣还可惜了,没想到类人猿在自身的进化过程中,居然获得了这样高的理性,认知了报复社会和私制军械是违法行为。
到这里,我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话说你带我来干嘛啊?陪你玩?打架的话我还是很有自信的,来吧。”
“你是音乐评论家,所以耳朵很灵对吧?”
“是不错……”
“那帮我听听看,它为什么不走时。”她理所当然的要求我做这件事。
我撤回前言,她并没有进化出很高的理性……
说着,清碎姐居然真的拿着那个怀表,在我耳旁晃来晃去的,更可笑的是,我居然还真的听出了点什么名堂来。似乎有人在说“烦人”之类的话,但是声音太过轻微,我根本确认不了这是真是假。
我抓住她的手,让她停下晃动,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出来。
清碎姐失望的把那枚怀表放在桌上,搬了张小椅子很沮丧的坐下来。其实我也挺想坐的……但怎么这么大个房子里就一张椅子?坐在她的工作台上会不会被她打?本来就是走着去杂货店,又走来了这地方,天气又热,我真的想坐着歇一口气。
这种时候我有点羡慕绳绳,因为她正大大咧咧的坐在工作台上,欣赏那些奇奇怪怪的钟表。
为了早点解决事情,我问清碎姐:“你修不好的话,找其他人修修试试?”
“找了,我自掏腰包还付了高薪,请了全国乃至于世界各地的大师来维修,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告诉我从理论上来讲已经修的很完美了。”
“那……”我装作咳了咳嗽:“你请他们来的时候,他们是坐着修的还是站着修的?”
她被我惹怒了似的,朝我连续骂了起来:“这有关系吗?是不是老娘修个表还要讲究良辰吉日推演一遍五行八卦,专挑万里无云满月之夜不开灯,点一盏白色烛灯然后专门站着修?”
“我他妈站不动了。”
她杀气腾腾的怒视了我一眼,不过那张想生气的脸却被忍不住的笑脸盖过了。然后她装模作样的伸出一根手指,向地面指了过去。
这我倒不介意,便直接盘腿坐下去了。可能是之前睡了太久的缘故,这身体比平常要更容易疲惫一些。绳绳也跑到我身边坐了下来,只是这样我就明白,她一定了解到了些什么。
“文安安,那块怀表,里面躺着一位非常特别的神明哦。”
“……果然是这样。”又和那边扯上关系了。
——“你知道了什么?”清碎姐好奇的看向我。
“没事,只是觉得果然你这地板不是实木的,寒酸。”
“……你小子。”
无视了发怒的她,我准备用眼神示意绳绳说下去,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在挪动视线之前——清碎姐却像是凝固了一般,我察觉到有些不对,那样凝固的表情丝毫都不自然,根本装不出来。
她的凝固如同故意丑化形象的一尊雕像,纹丝不动。如此诡异的境况,连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可比前段时间第一次碰见绳绳要恐怖多了。我马上站了起来,想去确认这是怎么一回事。
绳绳的惊呼声打断了我——“好厉害!第一次见到本尊,果然是!”
什么什么?怎么了?我望了过去。
——白色。
这突然从眼中出现的白色,让我想起了些什么,似曾在某个记不得的梦里见到过类似的颜色,但又没有丝毫联系……我有些失落的抬起头,循着那抹白色仔细望去。
奇怪的人……不,奇怪的神明。那儿站着一位奇怪的神明,我能确定。可是和我所见过的几位神明尽皆不同,甚至让我动摇,眼前的这一位,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女性——这是首先的特征。
白色的长发,除了纯粹而炫目白色之外一无所有的孤独颜色。
合着的眼——却能见到同样白色的睫毛,并在她无暇的肌肤上极为显眼。
然后是五官,我或许只能用完美这个词汇来描述,但那并不美,太过完美的东西反而缺乏美感,只是单纯的陈述了五官而已。我从她的面庞里,读不出丝毫其他的信息:无论是看起来的年龄也好,什么样的人种也好,还是经历过什么,丝毫都读不出来。
她身上仅仅是披着一件白色的长衫,没有分毫花哨,仅是一件遮身之物。长衫和她的长发颜色是一样的,同样没有半分美感,只让人诧异为何会有这样的颜色存在。
“她是无无哦。”
绳绳的声音,把我从愕然里拉回了现实。
“她……是?”
合着眼的神明,忽然开口。
——“我是,掌管时光的神明。”
多么冷清而孤独的声音,和那她那白色一模一样。惊呼之余,我大感困惑,什么什么?时光?掌管时光的神明? 怎么回事?
“她是时光之神的无无哦,我也是只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呢。”绳绳比我还要激动,“因为很多人说什么‘啊,时光,你真美’,所以她才是女性啦。”
时光之神?不得了……这尊神明的来头明显要比什么爱情之神、音律之神、酒神要大,比绳绳就更不用说了……难道我们惹到了不该惹的?怎么还有这种神明存在?
——“你,能见到我们这个世界的话……请尊重我,请勿打搅我。”
或许我和绳绳的拜访,让她从休息里醒来了……我想,她也和雅雅一样,是某种特别的体质,需要寄托于什么之中来休息吧?我心有愧疚的低头致歉。
“……给您造成困扰了的话,先说声抱歉。”
“只是被吵到,很烦躁……你们来寻找我,是为了什么?”她清冷的问。
无无仍然合着眼睛,丝毫不打算睁开,声音也依旧冷清。
我猜,恨恨所讲的,想赶走的家伙,一定是这位叫做无无的时光之神吧。
我继续对她说:“恨恨——也就是这儿的本地神明,希望您能从这里离开。我只是来传达这一点的,毕竟恨恨对我有过关心,所以我仁至义尽的将这句话带到。”
至于做和不做,那就是神仙吵架的范围了,要我插手也是做不到的……鉴于眼前这尊神明实在是太过特别,我打算带着绳绳早点从中脱身,我从这件事里闻到了浓郁的麻烦气味。
无无侧目望向了那儿的清碎姐。
“这个小姑娘——她一直都想将我所停下的时光再度流动起来,这是我唯一想让她停下的事。假如你能帮我做到,那么我愿意让这承载了我的时光的怀表,依那位本地神明的愿望,离开她的这片土地。”
我揉着太阳穴,稍微理了下她的这番话,理解起来还真有点难。她的意思是,我如果能劝清碎姐不再鼓捣那怀表,她就愿意走,但要求是连怀表一起走?
“果然非得寄托在怀表上才行吧?”
“嗯,这是……那个孩子做的宝物……对我来讲……很珍贵。”
看来又是一段饱含思念的往事,暂且跳过吧,我虽然爱听故事,但一般不听神明讲故事。我只是个平凡的人,连自己的人生都顾不好。
同时,为了处理好这件事,首先我是不打算去劝清碎姐放弃的,太花口舌和浪费时间不是我的做派。稍作思考,我想出了办法。
“您……能停下她的时间对吧?”我指着仍然是雕像的清碎姐问无无:“但世界是照常运作的对吧?”
“是的,我能停下世界的时间,也能停下某人的时间,却无法逆流,也无法停下自己的时间。”
直到这个故事讲到了这里——这位一直合眼的神明,话语里才流露出少许悲伤的情绪,而非一张白纸了。不过,无无她真的是很特别的一位神明……比起其他的神明来,都更像真正的神明。
“文安安要做坏事吗?”我家绳绳猜出了我的心思。
“嗯,趁她处于人体雕像的时候拿着怀表跑掉,然后找个地方邮寄过去。”这种做法总比做那些口舌之辩要省事,何况我和这个搞钟表的女人只不过是陌路人罢了,我不介意多遭她一个记恨。
“那就做吧。”
我立马走了过去,伸手拿起了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