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
我听见了声音,已熟悉万分的声音。有些远,有些调皮,此时却有些沙哑和阴郁。但和往日一样,是能让我心生喜悦的小小声音。
“没死。”我挤出这么两个字,几乎用了全力。
“闭嘴!笨死了!”
我听见绳绳哭着骂我骂个不停,接着我勉强睁开眼,模糊一片的视野尚未找到焦点,几度眨眼之后,我才渐渐看清绳绳的模样。我接着察觉到身体非常沉重,每块肌肉都似乎很久没有动过了。
可我的脑子意外的转的很快——
“是……酒吧?”
“笨死了!喝那么多!!”
绳绳擦掉眼泪和鼻涕,见到我睁眼,立马喜上眉梢对我说教了起来。
“你呀,如果不是我在这里叫你的话!你就真的要成魂再也回不来了,真是的!喝酒什么的,半点益处也没有!”
我想伸手摸摸她的脸,但半途停下了,只能摸了摸手腕上早已熟稔的绳子。
“哼,我一个人跑出去,才从讨恨恨那里问到点什么……她猜测说酒神的酒呢,是给我们这世界的居民喝的!”
果然和酒有关系,我倒不意外,不过我究竟怎么了?浑身上下和内心的感觉都非常奇怪。
“听我讲!那种酒呢!人类的你喝了身体是不会醉的,但灵魂就麻烦了……你知道吗!你睡着以后就耍起酒疯,飘啊飘的从我面前飘走了,怎么抓怎么追都救不回来……真可恶。”
绳绳的话很奇怪,她是说我的灵魂飞走了?
其实我对自己的遭遇有些迷茫,感觉像是睡了很久。什么都浑然不知,可正如睡醒时一样,没有其他多余的感觉。不知绳绳为我做了多少事,在确认一切之前,我先满怀歉意的献上感激。而向她表达感激的方式,只需要两个字就可以了。
“谢谢。”
“哼,回来就好啦,灵魂飘走了那么久!身体却在这睡了三天三夜啊!真是懒猪。”绳绳的声音渐渐悠缓:“……还好……你回来了。”
“……似乎是去了很多地方。”我喃喃自语道。
想循着睡着时的印象一点点摸索,但我脑中的记忆却非常暧昧,能记起的片段不多。这也合常理,毕竟酒醉时的记忆的确想不太起来。若说醉的是灵魂,那肯定就更难想起来了罢。
“文安——听我讲,睡眠呢,是人类的肉身和灵魂相互更换的时段,所以你睡着酒醉便发作,一般来说,睡觉时灵魂都会安分守己的,只在躯壳里构建梦境,但像你这样出壳……说实话,我们都觉得是回不来的。”
“安心,我回来了。”听完绳绳的描述,我也开始觉得这真是一遭奇妙的经历。
“所以,我认真的问你——文安,你是怎么回来的呢?”
“忘了。”
“那你看见了什么呢?”
“似乎是过去的一些片段……但是想不起太多来。”我敲打着脑袋,摸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那,文安为什么哭了呢?”
哭了?我疑惑的摸了摸脸,湿润的感觉让我错以为摸到了水龙头……为什么?我会哭成这样?我怎么了?不知再睡一觉,会不会想起来呢?在梦中有什么吗?为什么我会想再睡下去?仍旧是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将我的思绪唤了回来。
—— “总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还活着就好……文安果然很特别……连生与死的歧路也能如履平地。”
“那是什么意思?”
我似乎从绳绳的话里,抓住了什么重点。生与死?谁死了?我还活着?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的灵魂走远时,虽然那具沉睡的躯壳姑且还算活着,但实际上已经成了没有灵魂的逝者。可你的灵魂却不可思议的折返回来了,实际上,你已经跨越了这生与死。”
虽然听起来很玄奥又有点宗教意味,但简单来讲——“……听不出来是在夸我,总之就是没死成。”
我叹了一口气,刚抓住的线索全都悄然溜走了,这是很糟心的。揉了一会儿头发,我拿起枕边的手机——李月遥来过的好多电话暂且不管,没想到真的睡了三天,日历上的数字把我吓了一跳,现在是中午,和印象里的应是的时间,实在相差甚远。
“对了对了。”
绳绳忽然想起什么,站到我枕头边,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单纯而暖意盎然的笑着说——
“早上好,文安。”
彻底醒了过来,谨慎起见,我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体的感觉倒是没什么异样,绳绳和窗外街上的游魂也依旧能看见,除了睡太久头有点发闷,身体有点沉重以外,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除了一点——心境却比以往要痛苦得多。
我向绳绳询问了这件事,她是这样熟虑后作答的——
“和你去的地方有关吧?灵魂上的触动,是会反应到心中的……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但对你而言,或许是有特别的意义的地方。毕竟喝醉了酒,游荡去往何处都不足为奇。”
真是深奥的答案,这有点类似古时的综合性宗教哲学,如果并非亲身体验,我一定会笑笑,评论那只是人类的一份憧憬。是基于难觅自由且饥饱不定的社会时期,才会诞生的无趣憧憬。
实际经历过之后,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对此嗤之以鼻。
到了下午,我趁着心情平复,打电话处理完了一些乐评工作上的事,毕竟一觉睡了三天,杂志社的人根本找不到我,这差点就让救济我三餐的酬劳给飞走了。
毫无疑问,即便心中仍有些奇怪的缺口,但我还是回到了现实之中。
忽然——
“好点了吗?”有这么一段声音传来。
说话的,是那位名为恨恨的神明,仍旧一袭天青色罩衫,她就这么忽然踏进我家的客厅。这也是个随性的神明,仗着这是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城市,就无视了一切肆意往来。
不过呢,我发现比起晚上,白天时她的模样更加好看,总之我向她低头致谢——
“谢谢您的关心。”
恨恨站在和我颇远的地方轻轻颔首,但望我的视线却很柔和。
说实话,我在她的面前隐约有些内疚感——即便这是我的家乡,但我离乡远行了一阵时间,为的是逃离这座从未发生过好事的城市。
——“下次别喝那么多了,倒不如说再也别去了。”
“我还有帐要和酒神结……所以……”
对我的回答,恨恨眨眨眼,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那样子似是将诸多话语咽回了肚中。
我发现我和恨恨之间隔了有些距离,她丝毫没有要拉近这段距离的想法,也仿佛不打算再说什么,却一直留在这儿。于是我主动开口,用半开玩笑的方式询问。
“您来我家……莫非是为了看望我?”
“的确如此,但如今我已看见漂泊的灵魂安然回到了躯壳。”
这句微妙的言辞,让我心生感怀,她的形容无比准确,但形容的又过于刻意。假若不是这样一位神明所说,那我说不定就走上去踹人了,毕竟听起来很矫情。
她接着说,这次语气和遣词造句倒正常了许多:“但也有一件小事,或许要麻烦到你。”
虽然一听就充满了麻烦的感觉,但我想的是另一件事——所谓的神明也会向一介人类提出委托吗?
我望看身旁一言不发并不打搅我们谈话,却一直站在我身边的绳绳。接着又想起了几天前送走的那位神明,即便无可奈何,也深切的了解了神明们的无力。
也许像雅雅一样,这位名为恨恨的神明,也有着什么岁月里积攒下来的遗憾,想让我代为实现吧。
“有个赖着不走的小东西,在这半年了,让我很烦,你去赶走他可以吗?”
“……听起来不太有趣。”倒不如说一听就感觉超过了麻烦的程度,是非常麻烦:“对不起,我大病初——”
但完全不容我拒绝,也根本没说清楚事情原委,恨恨就自顾自的报上了一个地址,于是便从我家消失不见了。
且不论恨恨走后,绳绳立马大肆抱怨自己家被不速之客闯进的事,我对恨恨所讲的那个地址,感到了一丝丝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