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告一段落,因那位追寻爱情的神明而牵扯的诸多麻烦,都已划下句号。
我不用担心那些可笑厄运频繁的骚扰,同样饱受其害的李月遥也接到了大学的复课通知,似乎和家里的来往也正常了。
不过送雅雅离去的隔天,李月遥神神秘秘的告诉我说做了个梦,有一位美的不可方物的人与她相见,对她也道了谢,并夸赞了她的笛声。再三犹豫,我并未告诉李月遥,那就是赐予她厄运的家伙,只是笑笑作罢。
这件事的报酬,我按绳绳希望的那样,请求李月遥闲着的时候能玩玩翻花绳,嘛,任谁听来,这都是奇怪的要求吧。
可对绳绳——不,可对我们却很重要,只是这样多增一人,也能让绳绳开心一点吧?
而雅雅的那件信物——断掉的笛子,则留在了我这里。虽然很为难,但也只有我知道这里面睡着的是什么,的确,如果它再被什么人多切几段,或者是再被哪个熊孩子乱丢掉,就太对不起雅雅了。
“神明,也会爱上人类吗?”
有一天,我一边练着翻花绳,一边这么问绳绳。
她和往常不同,犹豫了很久才总算微微颔首,然后温吞的向我解释。
“会吧……但人类的时间实在太短暂了,比起我们神明来,是一瞬就会消逝的存在,我们的世界也是不同的。别说像这样聊上几句,就连知道有我们的存在也是不可能的……可即便如此,还是罕有的,会萌生出爱。”
“那还真是哀伤。”
“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
绳绳只是笑笑,并未再说下去。
又过了那么两三天,这期间相安无事,只是我实在闲不住,但又不想在老家这里找工打,因为说不准就碰见熟人了,没办法,我只好干点在家也能做的事。
“文安安,你在做什么?”
“写乐评。”倒不如说这才是我的本职工作,我可是好好把爱好转变成了工作的。
我取下耳机,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揉了揉指头。绳绳坐到了电脑桌的一角上,摇晃起光着的小脚,不解的哼哼了一会儿——
“……就是指音乐评论吗?为什么音乐这种主观的东西,需要他人评论呢?”
“因为世间有很多分辨不了音乐好坏的人,只要有人说它好,就会觉得它好。”
“原来如此,那你就是分辨音乐好坏的人?”
“也不是,毕竟这种主观的东西,靠他人的嘴依然也是分辨不了好坏的,我只是尽量按照世间的喜好写些意见。”
说完,我又接着写了几句。绳绳想了一会儿,追问道。
“真复杂,总之,那个能挣到钱吗?如果文安你饿死了,对我可是非常非常困扰的。”
“我不违心的写,只能挣到三餐的钱,多了就不行了,而且还很累也很麻烦……好在我也只需要三餐的钱。”
这工作虽然挺不错的,但实际上还需要我违心的,耐着性子听一些糟糕的音乐,这已经挺让人不爽了,更不爽的是我还要对它们一点点分析,评头论足一番。
似乎是理解了我缺钱的窘境,绳绳忽然提议。
——“缺钱的话,你可以开办一个翻花绳教学班!”
“……哈?”我嘴巴差点掉下来,什么鬼东西。
“一定会很受小孩子欢迎的!因为啊,这时代的小孩子都没什么开朗的表情,文安去教他们翻花绳吧!作为小孩子相关的神明,我最喜欢看见小孩子的笑脸了。”
“那你多照照镜子?”
“……我是认真的啦。”
“小孩子哪有时间玩翻花绳,也就我这种闲人会陪你了。”
我打了个哈欠,开那种东西不倒闭才怪了,还不如去做传销和微商划算呢。可是对此,绳绳相当不解的眨了好几次眼睛,一脸奇怪的问我。
“唔?为什么没时间?”
“都在忙着以后能成为了不起的大人。”我随口解释:“毕竟孩子就是父母的希望,父母没能做到的事,希望孩子做到。”
“……那文安呢?”
“我?我可不想成为什么厉害的大人。我爸妈从小就告诉我,随你喜欢的活着就好,所以管教很宽松,妈妈去世的早,爸爸就更不管我了……所以,缺乏管教的我犯了很多错误。”
但也因为诸多错误,而成长了起来。
虽然如自己和父母所愿那样,成了自由自在的人,也成了能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的人。但绝对称不上是了不起的人——不过这又如何?那样我是丝毫不感兴趣的。
忙于写乐评的工作期间,又平稳的过了两天,至此我手里的现金终于告罄。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出门取钱,但附近的ATM机都没有余额了,而且在我之前取钱的一个小伙子非常恼火的在抱怨被吞卡了,我马上灰溜溜地离开了。就这样,我一路不知不觉便跑到了快到城郊的地方才取到钱。
总算动脚打算回去时,也已经夕阳西下。事后想想,或许任何一段路都是有其意义的。
回程的路上,我和绳绳一如既往靠聊天打发时间。
“文安看不见那些鬼和魂了吗?”
“看得见啊,只是习惯了。”
所以没必要一惊一乍,再或者是盯着哪只多看几眼了。
虽说每走一条街,基本上就能碰见一两个氛围明显不同的怪东西,那些就是所谓的非人之物了。除了极少会见到的,明显有一层恶意包覆,并缠着他人的鬼之外,其他的全是些人畜无害,只是对世间稍有眷恋的家伙。
我也没好心到要去帮他们成佛,送他们离开之类的,所以就随他们自生自灭。
只是在碰见绳绳之前,还真不知道世界是这副模样。这勾起了我些许情绪上的涟漪,因为自己身边也有过数次生离死别,或许她们离世之后,也这样在世间徘徊过。为的……只是多看谁一小段时间吧。
这世界上仍然留恋世界的魂们,恐怕也都是想在消逝之前,多望对自己而言那个特别的人一眼。
“对了,在那之后就没见过什么神明呢。”
我忽然想起来这件事,便说了出来。但对此不知何故,绳绳很不满的对我解释说——
“……那是当然,我们可是很稀少的!除了每个地方的本地神以外,能碰到其他神明才是稀罕事!”
“所以说有一只跟在我身边,已经是相当稀奇的了?”
“当然!虽然比不上能见到我们的人类要稀罕就是了。”
正当我想再开几个小玩笑逗逗她时,忽然——我们同时停下了脚步,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一缕白雾飘摇着,不知何故,还有一丝香气窜进了我的鼻子里,有种暖滋滋的微甜芳香。
我揉了揉眼睛,摸了摸鼻子,自己没看错,味道也还在鼻子里萦绕。
该怎么说呢……之所以会被吸引,是因为我没由来的知道,这雾连同这味,都是属于绳绳那个世界的东西。它是从一处巷口飘出来的。在一小段岔路之中,有一处连地痞流氓也不愿拜访的,非常偏僻寂静的小巷,可以说就连三流的枪战片都不会在这里取景。
但是从那里冒着的这阵雾气,在入夜后的黑暗里颇为显眼。我和绳绳怀着好奇,一起朝深巷踏步而去。
一台小摊,藏在深处。
淡淡月光下,一张破的不能再破的木桌,燃着一盏烛台。四方围起四张木条凳。而一旁挨着的并非灶台,却是双层石面的木棚拉车。这两层摆放表明了这摊所卖何物——底层是几坛红盖酒坛,上层则放满杯盏。
不起眼之处,还有一个炭炉,正烧着一把铜壶,从壶嘴蒸腾着向外冒热气。
只见那木棚拉车前,站着一位身着陈色麻布衣,脚踏草织鞋,却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他正高举一只盏,透着月色细细观赏,那神态显得他对世间万物全然不在乎,颇有些超脱感。
我正疑惑这装模作样的古装帅哥是哪里来搞COS的小鲜肉,我偶然瞥见了一张条凳上,慵懒坐着的那道倩影。
那是一位柔美秀丽至极的少女。
在她身上披着的,是由一匹极其奢华的丝绒布匹裁剪,由泛着金银光泽的丝线绘出一片星空银河景致,再经几条缎带束起腰身曲线的衣裳,稍稍显露的脖颈白皙,肌肤也透出淡淡绯红。
她的身形纤长而线条柔润,面容更不用说,少女阴柔而纯洁之美所应有的分毫不差,不应有的也半点无有。
望见她,我心中浮现巨大的触动——
“回神啦文安,怎么呆成那样?”绳绳把我从惊艳中唤回,同时指着这奇妙的酒铺,非常激动的对我说:“那个是酒神的铺子,没想到居然会开到这里,真是巧!太稀奇了!”
酒神吗?我对酒神非常感兴趣,于是立马不管绳绳,走到了那所谓酒神的铺前,径自坐在了条凳上。坐起来和人间的条凳没什么两样,如她所说这还真是稀奇。
我有点不自在坐在那位美的不可方物的少女右手边,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了她一眼,便别开视线。
“有酒吗?”我出声问正在把玩杯子的酒神。
“……人类?”
被称为酒神的青年,非常吃惊的和我对上视线,一旁的不知名少女也用类似表情看着我。
“人类,你是个坏人。”所谓的酒神却没由来的蹦出这么一句。
“……哈?为什么突然骂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难道是人类光临的话就要被杀之类的?打死都不卖酒给人类?我是不是惹上麻烦了?
“失礼!只是确认下,身为人类的您是否真的看得见我,毕竟人类是很难无视对自己的批评的,所以看您反应便知了。”
他尴尬的赔笑。
“在下是酒神,名为糟糟,您好。”
什么鸟名字……自我介绍完后,酒神糟糟……随后转过身去,从石台里挑了一只酒杯,轻轻放在我面前。
“呵,给人类的却是最美的杯子吗。”一旁的少女轻声说,还带有一丝让人不悦的笑意。
但我的不悦立马被打消了,因为放在我面前的,是一只和绳绳手掌差不多大的瓷酒盏,糯白底,淡色青花灵动深邃,即便是我也能感受到,那必然是举世无双的逸品。
“因为是第一次,有人类的客人到访。”酒神笑着说:“既然客人坐在了小店的椅子上,那无关其他,就是小店的客人。”
与酒神的和颜悦色不同,那位少女模样的客人却不以为然的又笑了一声。
“呵,这位酒家可真挑客人,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俗人一位,还如此招待。”
“能看见我们的人类,仍是俗人吗?”酒神不以为然的反问。
“这可难说。”
少女不屑的面容里,透着不将世间一草一木纳入眼中的高傲。她不大高兴的瞥我一眼,我只能无奈的耸耸肩。此时,绳绳也坐到了我右手侧的条凳上,虽然体型小因而够不着桌子,但仍然生气的做出敲桌动作——
“空空!不准说我家文安的坏话,他和世间人类不同!”
“——呀,小绳绳,好久不见了,还是两千年前的大宴上吧?没想到你现在如此活泼,行情不错?真稀罕,那种悲哀的小游戏在这俗世能旺盛。”
被顺势调侃了的绳绳,立马跳到了桌上,凑向那位少女厉声反驳——
“不是悲哀小游戏!你不也衰败了一点吗!嘛……世间行情如此……总之,我能这么精神,是因为我家文安啦……你说我坏话倒无所谓,不过不要说他的坏话。”
我藏起心中因感动而想哭出来的莫大触动,小声让绳绳从酒桌上下来,同时朝左边挪了挪距离,空出条凳右边的地方。绳绳心领神会,挂着微笑坐在了我旁边。
像这样能与谁一同坐在同一张椅子上,这正是路边小摊摆放条凳的醍醐味,也是我这人生少有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