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脸上皆带有愤愤之色,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脸色涨得通红站在那里,死死盯着将台上的羊珏。
身后几名家主互望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茫然之意。
敌人尚不见踪影,刚斩了唐能却也不见你立刻整军备战,反而言语相讥,
这位羊氏高门出身的少年到底在干什么?
不怕这么搞打击了士气、甚至引起众怒吗?
羊珏却突然又大声喊了一句:
“想吃饱饭吗?!”
众士卒一愣,却也有人稀稀拉拉地喊:“想!”
羊珏面色严肃,继续大喊:
“想吃饱饭吗?!”
“想!”
这次有了更多人响应。
“就这点力气?你们怕是连吃饭的资格都没有!我最后再问一遍:想不想吃饱饭!”
“想!想!想!”
这一次,群声如雷,声震寰宇!
身后几名家主终于脸色大变!
不谈什么乡土情怀,也不说什么家国大义。
简简单单一句“想不想吃饱饭”,便立刻唤起了他们眼中的光。
气势昂扬、军心可用。
哪还有往日里一副暮气沉沉的样子?!
不过...
那先前出声的杜氏家主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凑上前去对羊珏小声说道:
“公子练兵之能,在下实在佩服,三言两句便能找到此军中最直接的问题所在...
可关键是,郡中实在无粮让他们吃一顿饱饭啊!”
羊珏微微转头望了他一眼。
而台下众军士虽然不知道上边的人在说什么,但大家毕竟都不傻,如今郡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清楚。
刚刚还说要让大家吃饱饭,转眼就开始在台上窃窃私语,不还是在说郡中困难,粮草无以为继?
那刚刚众人群情激愤的一阵大喊,岂不是都只是个口号,喊完了之后该挨饿还是要挨饿?
于是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台上的羊珏,打算看他是作何反应。
到底是说到做到,立刻给人一顿饱饭吃;还是只做做样子,上来摆摆威风,喊喊口号就结束了。
如果是后者...
等真的到面对敌人时没有倒戈把你绑起来,就已经够照顾你同为兖州人的颜面了。
一时间,满场寂静,校场上只听见了猎猎旗声。
连贾活都翻身上马,握着手中长槊紧张得咽了一口口水。
如今场上的这群人可不是什么家族凑起来的族兵,虽然他们也是鲁郡的正经百姓,但战乱一起,他们跟城外的流民也没什么区别了。
何况如今唐能的头就悬在城中,谁又能保证这其中没有唐氏心腹?
万一哗变起来,他们这些骑兵固然可以自保,但首当其冲的羊珏会不会在混乱开始的那一瞬间受到伤害就不一定了。
于是场上众人心思各异,却都将目光牢牢盯在了身处高位的羊珏身上。
“贵族如何称呼?”
羊珏微微一笑,话说的倒是云淡风轻。
杜氏家族急忙行礼:“羊氏面前不敢言贵,在下杜氏杜升杜行存,蒙乡民及诸高门抬爱,先暂代鲁郡长史一职。”
“既然如此,那我便以长史之职相称...杜长史,城中当真一颗粮食都没有吗?”
“我知公子爱兵之心,也知如今大敌当前,公子欲整顿军心、驱除奴贼之意!”
杜升一脸严肃,拱手行礼道:“但在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之前所言句句非虚!城中当真,一颗粮食都没有了!”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小,场下乡兵也听得真切,一瞬间有些蠢蠢欲动。
站在两人身后的孙定与另一名林氏家主林恭互相对视一眼,后者更是朝着场中某处使了一个眼神。
两名统率百人的都伯会意,眼中精芒闪烁,就要往人群中钻去。
羊珏却是不慌不忙,接着又问:
“城中没有,那...城外呢?”
“城外?”
杜升一愣:“北方战乱,流匪出没,城外又哪能种得了粮食,早被人抢割了去...”
但下一秒,杜升立刻反应了过来:
“公子是说...坞堡?!不对,是指...唐氏的坞堡?!”
“聪明。”
羊珏勾起嘴角:“猛虎固然伤人,却不如硕鼠令人痛恨。鲁郡虽处兖州,但地近徐州,土地丰腴,青徐士族南下后大片土地无人,却白白便宜了唐氏这般家族...
别跟我说什么流民乱匪。城外数不尽的坞堡之中,哪一家没有存着千人甚至万人口粮?
如今唐能因为治军无能,被我砍了祭旗,难道我还要留着他家中的粮食酬敌不成?贾平山!”
“在!”
贾活骑在马上轰然应诺。
“跟着杜长史,带人去把唐氏的家抄了,家中仆役全部除籍,任他们随意离去便是!至于他家中妻小...”
说着,羊珏顿了一顿,却还是说道:
“唐能虽无能,但罪不及家人,他们若要离去便让他们自行离去,不愿离去便都带来,我自养之!”
“喏!”
贾活驱动马匹,浑身甲叶碰撞作响,缓缓来到台下望着杜升说道:
“杜长史,请吧!”
杜升一脸复杂地看着眼前只有十三岁的少年。
其行事之果断、其狠辣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先是雷厉风行斩了唐能,令他们四家一时收起了小觑之心,更在兵甲威逼之下不得已配合他行事。
随后只登台一眼,便看出了这支战斗力等同于没有的军队痛点,三言两语便凝聚了士气,一扫这些人身上的暮沉之意。
最后还要将已经斩首的唐能利用到底,命人直接将其抄家?!
羊珏说的没错,这些年北地虽然乱,但苦的最多的毕竟还是平民百姓,尤其青徐这边的世家大族蜂拥南下后,羯赵统治者反而要借助他们这些小族的力量统治州郡、安抚乡里。
毕竟如今是门阀政治时代,无论上位的是汉人还是胡人,其统治方式也多是换汤不换药。
因此这就给了他们这些原本籍籍无名的小家族许多可乘之机,平日里更是见缝插针,想尽办法朝家里积蓄粮食,以应对未来不可预知的情况。
就如同羊珏话中说的那样,这城外的每一个坞堡,都是一只屯满了粮食的硕鼠!
虽然如今军伍缺乏粮草,劫掠地方已是常态,就连祖逖刚到江南时也曾使健儿鼓行劫抄,与北方坞主郭默“以渔舟抄东归行旅”、魏浚“劫掠得谷麦”行为一般无二。
但羊氏本来就是兖州人,而且泰山跟鲁郡本就相隔不远。
这羊珏难道就如此不在乎自己名声?
“公子雷厉风行,在下佩服,但在下还是要提醒公子一句!”
杜升望着眼前年轻得过分的统兵少年,语气低沉,一字一句地说道:
“羊氏虽然高门,但郡望在泰山,不在鲁郡;而唐氏虽然比不得贵族屡代公侯,却也好歹是士家门阀之列。
公子这么做,就不怕将来寒了天下士族的心吗?
而如果没有天下士族拥护,羊氏岂不是将来只能守着泰山郡望?
公子,若要我带这位将军去抄家,我自然唯命是从,但在这之前我还想最后再问一句:
公子当真,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