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珏眼睛微微眯起,脸上骤然杀机毕现:
“自然借汝项上人头一用!给我拿了!”
早就站在边上的冷寿、岳达二人立刻上前,一人按着一只胳膊朝后一拧,又一人一脚便将其踹倒在了地上!
尚还坐着的几人早就懵了,人人都是大脑一片空白。
此子竟真敢杀人?!
“你!”
唐能又惊又怒,被按在地上时心中满是恐惧,连说话都不自觉地带着一丝颤音:
“你...你凭什么杀我!”
“凭什么?”
羊珏冷笑一声,高声道:
“须知你的代郡守之职也是战时急需,既然得位便应当立刻整兵备战,方是你的本分!
如今却借口乡民不知兵事,岂不是误了王师北伐大事?让这样的人上战场对抗羯赵不仅会白白送了性命,说不得还要自溃军中,乱了王师阵脚!
就算乡兵不知兵事,郡中将校却也无一人前来,这岂不是上司教令不严之罪!如今大战在即,正好先拿你这昏聩之辈祭旗!推出去斩了!”
“这...你...你敢...你不能杀我!”
唐能脸上的肥肉都在急速抖动,目露惊恐大喊:
“我乃鲁郡士族,非是你泰山郡士民!你这是滥杀无辜...我要去见褚都督...放开我!!...”
挣扎间,唐能已被两人拖出帐外,声音急切哀如待宰猪羊,却也只能渐渐远去。
最终一声震嚎,喊声戛然而止。
始终坐在案中没敢动弹的几位家主人都要麻了,绷着脸庞连一动都不敢动,额上更隐有几分冷汗冒出。
他们好歹也是在鲁郡聚义响应王师的晋廷士族,也早就修书彭城报了姓名请求王师接应,这才面对羊氏有恃无恐。
毕竟只要你羊氏不反,哪怕是手握重兵又如何,不照样要听如今都督青、兖、徐、扬四州诸军事的褚裒号令?
而且羊氏在北地没落久矣,如今又是王师北伐的节骨眼上,他们便料定羊氏不敢多生事,又见羊珏是个年纪尚小之人,心中便多起了轻视之心,打算将这几天糊弄过去完事。
没想到此子竟然狠辣至此,直接斩了如今的代郡守唐能!
难道他就不怕将来晋廷以随意屠戮士族、打击北地人心的理由怪罪?
还是说南迁的几房羊氏竟已跋扈到了如此地步?!
众人心中震惊,却也浮现一丝淡淡的悲凉之意。
唐能说的没错,六百披甲骑兵足以横行整个青兖了,何况是基本只剩流民百姓的鲁郡。
这便是如今的世道。
只要有了理由,作为名门望族的羊氏面对他们这种小家族说杀就杀,发话之人甚至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
这不仅仅是黔首百姓的乱世,也是他们这些豪族士家的乱世!
一名雄壮亲兵大踏步走进来,将一物掷在了帐中。
正是唐能那颗肥胖、惊恐的人头。
孙定只是看了一眼,便立刻闭上眼转过头去,神色间满是惶恐,心中更是对这唐能怒骂不止。
都说好了要冷处理羊氏,伱又自己赶上来作甚?
自己找死也就算了,干嘛还要让人带着武士把他们也喊来?
搞得大家还以为你临时变卦,又见那兵士如狼似虎,不来也不成,结果所有人便被你这没脑子的蠢货骗来了这里!
“拿出去,传首城中:鲁郡代郡守唐能,昏聩无能、疏于战事,王师将至之时又据城观望、颇有异心,已被我斩首祭旗!郡中乡民当忠诚团结、共驱贼奴!”
说着,又拿眼神冷冷扫了一眼堂下几人,看得几名家主冷汗直流,目光惶恐不敢与之对视。
羊珏倒也没再为难几人,而是立刻吩咐道:
“再次击鼓聚将!依旧是三通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乡民不知兵,还是有人别有异心!”
帐中兵士得令,拎着人头出去后听得马蹄声响,紧接着鼓声再度隆隆响起。
四名家主坐在案中终于按抐不住,面面相觑之下神色颇不自然地轻咳几声后,帐外僮仆便战战兢兢地进帐听得自家主人耳语几阵,随后立刻离开。
从头到尾竟无一人敢抬头看。
羊珏也懒得理会他们在帐中的小动作,依旧背着双手闭目养神。
而这次二通鼓尚未鼓罢,帐外便已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等三通鼓落,帐外已满满当当站满了兵士。
羊珏睁开眼,转身笑道:
“看来这郡中的真正能人,还是要属在座的几位啊。”
四人连忙起身,口称不敢,连那孙定都老实了许多。
羊珏大踏步走出帐外,发现鲁郡聚集的一千五百乡兵皆已到齐,只是不仅穿短葛麻衣者居多,而且人人面黄肌瘦、目光呆滞。
甚至有人衣衫褴褛、瘦弱不堪,手里连把兵器都没有,站在那里呆呆望着校场边上浑身披甲的雄壮骑兵发愣。
哪有半点行伍军人的样貌作风?
但等羊珏走出军帐时,他们脸上好歹也有了几分敬畏之色,行伍间多少也有了些纵横的整齐意味,刚刚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也随之静了下去。
却不知是那唐能的首级起了作用,还是这些全副铁甲的骑士镇住了他们。
羊珏皱了皱眉,转头问道:“城中连兵杖都没有吗?”
“好教公子知晓。”
身后有人沉声说道:
“奴贼退去时,带走了城中所有辎重,并放火焚烧了府库。城中确实没有兵杖可以使用。”
怪不得鲁郡离彭城如此近,却还要褚裒接应,这一千五百人手里没有兵器铠甲,跟一般的流民也没什么区别,鲁郡诸多士民又怎么敢跟着这样的军队南下?
羊珏缓缓走上将台,沉默地扫视了一圈,眼看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自己身上时,突然冷笑了一声:
“都瘦成这个样子了,还想着上战场杀敌?不怕丢人、丢命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这年轻得过分的将军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是互相交头接耳了起来,在行伍中起了几分乱哄哄的议论声。
“将军!”
也有人不怕羊珏威风,在行伍中大声喊道:
“城中粮食被奴贼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都烧了个干净,我们也都是靠乡人接济,确实一天只有一顿食不果腹的粗食。
但我等杀敌驱贼之心尚在,不然也不会聚于此处响应王师北伐!将军却何以如此相辱?”
“辱你?”
羊珏失笑:“等你上了战场却连胡人都打不过时,你就会发现不仅乡土难复,反而要丢了性命、丧师辱国!那才是最大的辱!
不仅要辱了自己,还要辱了家国!辱没了先辈!辱及了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