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这时候,指挥台下的那片山间小平原已经成了那些穷凶极恶的巨型野猪的杀戮场。
野猪本来就是山林中的一霸,这些巨型野猪比一般的野猪体型更大更凶悍,不仅皮厚肉糙力气大抗伤害,而且强壮凶残速度又快,常常又是成群结队地行动,即使号称山中之王的剑齿虎见了都得退避三舍的,此刻就更是杀红了眼,根本无人敢挡。
不死之王手下的那些残余的官兵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他们本来就是惊魂之余,全仗着不死之王的威势在支撑着,而此刻连他自己都陷入了癫狂状态,他们就更是头顶上走了三魂脚底下去了六魄,除了哭爹喊娘之外,连想跑都迈不动脚步了。而那些巨型野猪却是神挡杀神人挡杀人,有的一口就直接将人咬成了两截,有的几只在抢着咬一个人,活生生地把人撕成了好几块,肠子内脏喷了一地,有的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碗口粗的蹄子踩在受伤的人,身上就跟踩地瓜似的,一脚下去就是稀巴烂,还有的甚至就在那长长的獠牙上挑着个还在哀号着的人横冲直撞的,那尖利而粗长的獠牙更是擦着者伤撞到者死,所到之处根本就看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整片地方到处都是惊呼惨叫鬼哭狼嚎,到处都是血淋淋的残肢碎肉和五脏肺腑,那惨景任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难免魂魄俱消心胆俱裂……
这一回,不死之王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趁着蜜雪儿她们替吉瑞娜擦洗伤口疗伤的机会,霍克拉着凯米尔来到台边,看着那些还在横冲直撞的巨型野猪悄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众神……”
“几年前我从巨鹰的攻击中救下了那些山地精灵,它们曾答应过我在紧急时可以召唤他们的野猪大军增援。
“那天在它们的营地,我问帕迪斯族长这承诺还作不作数,它说当然作数,而且当它听说我们很可能要在洞窟作战时,还专门教了我一个可以在地城里打开传送门的咒语,还说会集结野猪大军随时等候召唤。
“那会儿其实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可没想到它们远比我们人类还要守信。”凯米尔看了看他,低声地,“对众神来说我们也不过就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如果不是为了你,为了长原的百姓,创世之父不死之王什么的关我什么事?”
“它们不会窜到台上来吧?”
“不会,这台上是它们无法进入的禁区。”
“那你……”霍克一愣,又问道,“那疯神怎么就跟你附体了?”
凯米尔微微一笑,低声说,“我瞎蒙的。”
“什么?”霍克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似地看着他。
“我们要想解脱困境,就只能从不死之王身上寻找突破口,但他的意志力和自控能力都非同寻常,这一点,你只要看看他的王座就知道了。”凯米尔说,“像他那样的人,你跟他正儿八经地讲大道理,恐怕我们还说不过他,却更容易相信一些有可能存在却无法确定的东西。我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我们在前边几次遇到的那个疯癫法师,想到了他说的那个疯神魔咒。
“疯神是个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的混世魔王,而疯神魔咒也是个令人谈虎色变,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玩意儿,而且看情形,他一直在监控着我们,很可能知道那个疯癫法师的事,在这种情况下毫无征兆地突然冒出个本来就喜欢到处捣乱的疯神来,是很容易让人心底发虚的,所以我想就用他来试试……”
“啊?可是那声音,你是怎么装得出来的?”
“都是逼出来的,时间拖得越长,我们的机会就越小。”
“诸神在上!你可真能装,连我们都被懞住了!”霍克一愣,想了想又说,“那你后边说的那些呢,总不能全是瞎蒙的吧?”
“那当然,他可不是那么容易湖弄的人,要是完全瞎掰的话,也不可能让他抓狂了。”凯米尔说,“你大概没注意到,他出现在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大厅里时,就用了‘胯下之辱’这个词,前边他说的那些话里又接连用了‘出卖自己’、‘韬光养晦、忍辱负重’等字眼。
“对任何人来说,这种经历都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光彩的事,像他那样自视甚高的人却口无遮拦地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这说明了什么?”凯米尔依然低声地说,“你再仔细看看他的王座,一个人得有多疯狂才能打造出那样的王座,又得有多强的定性才能坐在那种王座上而心里不会发悚?他并非那种不知享受、自寻苦吃寻求救赎的苦行僧,这一点从他的寝室布置就可以看得出来,可他为什么却偏偏要给自己打造了那样一张王座?”
“虚张声势?”
“如果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在这种蛮荒之地隐匿十多年,外面的人都只知其名而不见其人了。”凯米尔摇了摇头,“他是在以言明心,以物明志。
“他能言善辩,但在深渊女王的领域里却肯定是不敢多说半句话,不敢多走半步路,那么多年一定是憋坏了,出来之后身边又无可言之人,所以我们很荣幸地成为了他的倾诉对象,让我们窥探到了他心底最深处隐藏着的秘密。
“他确实很有才华,但也极其自负。正是这份自负,给了他历经磨难而不坠其志的勇气,但同时也助长了他的野心,成就了他也最终使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也正是他的自负和野心,给了深渊女王可乘之机,然而在他发现魔域远非他所想象中的极乐天堂,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换来的不过只是从一个坑里跳进了另外一个更深的坑里,换了一个更加喜怒无常、更难侍候的主子之后,又滋生了急欲挣脱她的控制的念头;也正是他的自负,以为可以收服我们为他所用,给了我们翻盘的机会……”
霍克又是一愣,打断了他的话,“等等,你是说……他并没打算杀了你们?”
“我想是的。”凯米尔点了点头,“他认为我们在见证了他的力量之后,很有可能就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为他卖命,即使不成再杀也不迟,反正我们已经是他手中待宰的羔羊,不怕我们会飞到天上去,否则在他得手之后,就已经没有必要再留着我们,更没有必要喝令阻止他的手下为难我们了。”
“我们毁了他的军事基地和水军基地,他就不会怀恨在心?”
“不,正因为我们能毁了他十年的心血,所以他才会想着要收服我们,如果就是区区几个人,他才不会放在眼里。”
“啊,我怎么都没想到?”
“那会儿你已经不可能考虑这些事了,我只能利用他的自负,想尽一切办法拖住他刺激他让他抓狂,否则那些野猪也未必能挡得住他,那样的话等他回过神来,我们可真就完蛋了!”
“凯米尔,你真的能一眼看穿人的心底。”霍克看着他说,“你说的那些话,句句都直击他的命门,难怪他要发狂了!”
“唉,如果他不是那么贪图王位,虽然当不了皇帝,但如果能够和你兄弟同心共图大业,却真有可能成为王朝中兴的一代名将的,现在也就不会有你们兄弟之间的这一段恩怨情仇了……”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霍克沉默了一会,扭头看着仍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对面的不死之王,“现在怎么办?”
“他会抓狂,是因为在他那极度自负的背后,掩藏着的其实正是他那极端的自卑,你别看他憎恨这个憎恨那个的,其实在他的心底深处,最憎恨的却是他自己。
“这么多年了,他对‘私生子’这个与生俱来的耻辱的烙印始终无法释怀,而他在魔域的经历很可能又使他的心里蒙上了一层更浓重的阴影……”
霍克接过了他的话头,“我明白了,所以你有意避开了他的这个痛点,用七重门的试炼和回归王室、继承皇位直击他的痛处,迫使他直面自己当初的抉择……”
“是啊,毕竟他当过朝廷骠骑大将军,绝非那种脑子一根筋的人,这种实质上无异于被人操控的傀儡、不见天日的生活自然不是他所期待的,而且听他说话的语气,恐怕他在深渊女王的领域里也曾有过什么不堪的经历,所以当他心底深处的疮疤被人揭开时,猝然间便脑子断路了,等会他回过味来真的会发疯的!”凯米尔转身往传送门走去,“我们得想办法尽快关闭那个烈焰之门,否则他就真的吃定我们了!”
“不能趁势攻击?”
“我连他的两招都接不下来,你说呢?”凯米尔摇了摇头,“我感觉他的力量跟这个传送门有关,要想打败他就必须先关闭它,你在这里守着,我先进去看看。”
凯米尔刚靠近烈焰之门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得飞了出去仰面摔倒在地上,霍克连忙过去把他扶了起来,“怎么了?”
“看来这传送门真的只有你才能进去。”凯米尔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无担忧地抓紧了他的手,“霍克,这回你真的要孤军作战了,千万千万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