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此番所说,乃是白昊君深埋心底的计划,甚至就连自己的亲弟弟,白昊齐,他也未曾吐露过,现在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揭穿了,即便涵养如他,依然抑制不住心底的杀气。
片刻之后,随着白昊君一声大笑,王仙芝与石头如释重负,对视一眼,知道自己刚才当真是从鬼门关口遛了一圈。
只听白昊君点头赞许道,“即便你说得都对,那你又如何能够确保,城南在没有风雨间的援助之下,能够坚持到风雨间攻城的那一刻?”
石头愣然,沉默片刻,方才无奈地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
白昊君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笑话一般,大笑道,“没有答案,没有答案,哈哈哈,他们都说我白昊君草菅人命,现在看来,难道你们不更是草菅人命么?”
王仙芝面色骤变,正欲反驳,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石头额头上微微见汗,张了张嘴,同样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反倒是小叶直接走上前来,沉声道,“我们在为自己的性命而战,哪怕是死,也再说不惜。”
白昊君斜睨了小叶一眼,王仙芝慌忙走上前去,将小叶拦在了自己身后。
却不料白昊君对她似乎并没有兴趣,背负双手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积雪,以及周围若有若无的人影,嗤笑一声道,“可笑啊可笑,当所有人都打着为自由,为平等的口号的时候,无非是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身上,反倒不如风雨间,直接明了地告诉所有人,我们要做什么。”说完转身扫视了一眼屋中三人,冷笑道,“虚伪与真诚,往往只是一线之隔而已。”
也不待三人回答,白昊君自顾自地接着道,“自古以来,百姓交税纳粮,从来不在意为谁交税,为谁纳粮,他们只在意自己的生计,只要能够有一碗安稳饭吃,其他的他们什么也不在意。”
感受到窗外越逼越近的人影,白昊君冷哼一声,身上骤然闪现一股滔天的气势,屋内三人齐齐一阵,最不济的小叶直接被压倒在地,紧接着窗外接二连三地传来闷哼声,显然是直接受了伤。
但无论是王仙芝,还是石头,都没有喝止的勇气,因为他们不知道,若是自己此刻出声,对于外面的人,是福还是祸。
归根结底,白昊君需要城南的流民暂时帮他牵制住白城的各方势力,就必须要留下他们三人的性命,但对于屋外围拢过来的野火堂的人,白昊君根本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自然也不会在意让他们多死几个人。
一念及此,石头终于有些着急起来,朝着屋外大吼道,“阿七,带着大家撤退。”
听到石头的喝声,窗外众人的动作为之一滞,紧接着很快便是不加掩饰的撤离的声音。
不过这番白昊君并没有追杀,确实如石头所想一般,杀这些人,对于白昊君而言,根本就毫无意义。
“风雨间虽然对流民颇为冷酷,但至少给了他们十分希望,让他们知道,只要恢复了当年白珢先祖的荣光,未来的白城,甚至未来的西北,都将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可以让他
们无忧无虑地耕种、放牧、收获,不必再为刀兵所困,眼前的牺牲不过是暂时的而已。”
“至于你们,不过是在为流民描绘一张虚无缥缈的画卷而已,你们什么也给不了他们,只是不断地驱使他们送死,为了一个不存在的目标。”
白昊君的声音很冷,却狠狠地刺在三人的心上。
严格意义上来,白昊君所说的,句句是实,毕竟眼下流民之所以还会无条件的相信他们,除了雪影之外,更重要的,是白狼的存在。
是白奉甲的神使身份,以及白狼的特殊存在,让大部分流民,相信了老天爷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神佛会庇佑他们。
尤其是与流民打得最为火热的王仙芝,更知道流民在意的,不过是一碗餐食而已。
但这些,因为粮食的短缺,以及接下来县尹府的大举进攻,他们很可能无法满足这个基本的条件。
城南眼下的美好局面,在白昊君冰冷如刀的话语面前,被扯下了最后的遮羞布。
一时间,三人的面色都有些苍白。
过了片刻,小叶重重的喘息声止住了,站在窗前的白昊君恢复了此前的模样。
平和的犹如邻居家的长者。
似乎刚才那直接震伤无数野火堂精锐的气势非他所发一般。
石头缓缓站立起来,朝着白昊君恭敬地行了一礼,沉声道,“大间主所言,晚辈无话可说,但晚辈还是愿意试一试,希望用自己的双手,争得自己的一片天。”
小叶与王仙芝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学着石头的模样,沉默地行了一礼。
刚才言行蛮横的小叶,看着眼前男人的背影,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虽然年轻,但并不傻,反而异常的聪明,刚才所说的话,更像是为了配合石头,而演出的一场戏而已。
但现在,这些都不需要了。
白昊君转过身来,面色平和地看了一眼屋内三人,淡然问道,“都想好啦?”
王仙芝挺了挺胸膛,双手握拳,沉声应道,“这本就是我们所选的路。”
出乎王仙芝的预料,白昊君并没有动手的打算,而是赞许地道,“好,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祝你们能够在县尹府的大军下,活下来。”
说完也不待三人答话,下一瞬,整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等了片刻,三人终于确定白昊君确实已经离去,噗通噗通坐倒在地,开始大口喘息起来。
过了一阵,王仙芝看向石头,眼中露出侥幸的神色,喘息着问道,“他为何没有杀我们?”
石头直起身子,有些无奈地道,“因为我们还有用。”
石头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白昊君是因为自己等人坚持走自己的路而感动了,所以没杀他们。
恐怕正如白昊君所言,此番前来,最大的目的本就是为了白奉甲。
对于城南的流民而言,无论是收服也好,结盟也罢,对于风雨间而言,根本不重要。
若是收服,城南的流民独居一城,周围都是兀鲁尔哈的大军,根本不可能离开
白城前去投奔,除非风雨间的大军突然出现在白城之外,否则城南的流民就连打开城门引军入城的作用都没有,唯一可能的好处,就是为风雨间未来接收白城降低一分难度。
若是结盟,不过是换一种说法,与风雨间埋下一条伏线,没有什么好处,也谈不上什么坏处。
甚至于石头隐隐猜想,未来城南的流民,与风雨间的大军,极有可能会有一场大仗。
现在,无论风雨间需要与否,他们都要全力抵抗县尹府,进而帮助风雨间牵制住官府的一部分注意力。
如此,对于白昊君而言,便已经足够了。
阿七面色凝重地推门进来,朝着瘫坐在地面上的三人抱拳行了一礼,沉声道,“野火堂的弟兄死了两个。”
小叶面色大震,支撑着站起身来,朝着阿七问道,“其他人呢?”
阿七看了小叶一眼,无奈地道,“伤了八个。”
王仙芝与石头对视一眼,即便知晓白昊君不会杀他们,但对于白昊君并未真正出手,便杀了两个,伤了八个,也感到异常震惊。
这是何等功力?
一念及此,石头环视周围一圈,将阿七招到自己身旁,附耳轻声问道,“有白大哥的消息么?”
阿七不明所以,但也轻声答道,“尚无消息。”
听到这话,石头方才放下心来,大吁一口气,又叮嘱道,“白大哥去了城东,说是去找粮去了,眼下道路难行,也不知何时方能返回。”
说话间,手指轻压,示意周围面色诧异地三人都不要出声,接着道,“阿七,你马上安排一队人马,朝着城东而去,看看能否接应一二。”
阿七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石头一脸凝重,只得沉默地应了一声是。
等阿七走远,房中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之后,石头方才轻吁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椅中坐下,沉声道,“应该是走了。”
王仙芝与小叶都是聪明人,如何不知道石头话中何意,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若是他一直等在这里怎么办?”小叶有些担忧地问道。
白昊君终归是冲着白奉甲来的,虽然白奉甲去往城西,而非城东只有他们少数几人知晓,但即便引开了白昊君的注意力,却无法拦住白奉甲自己回来。
若是二人相见,恐怕对于白奉甲而言是祸非福。
石头扭头朝着西边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地道,“我们现在只能赌。”
小叶奇道,“赌什么?”
石头轻叹一口气,没有说话,反倒是王仙芝接着道,“赌白昊君会逼不得已,等不到白奉甲回来,就要离开白城。”
小叶闻言,不由得面色煞白,只能心中暗暗祈祷。
原本迫切希望白奉甲早日回来的三人,现在反倒希望他晚些日子回来了。
愿望终归是美好的。
城西喇嘛寺前,白奉甲虔诚地跪倒在地,身后高高的台阶上,是静静地等待他号令的一众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