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给佛郎机翻译的汉人看见阿尔瓦列斯那快翘上天的脑袋,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在叽哩呱哇的说什么。
这个汉人名叫洪京,福建兴化人,今年三十岁出头,从小就在沿海打鱼,成年后一直在海上行商,往返日本和大明之间,发了不少横财。
洪京之前做买卖都只是将国内的丝绸运往日本、香料群岛等一些小国售卖,但这个利润是远远不够,假如可以将茶叶、瓷器等…各种东方物品运往他国售卖,那一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但是近两年,世道变了,朝廷提高了出口关税,又限制了出口商物种类,而且动不动就闭港锁海。这让一直靠出海行商的洪京是赔了不少钱财。
后来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洪京结识了前来开辟商路的佛郎机船队,佛郎机战舰强大的火炮能力让洪京是大开眼界。得知佛郎机船队有想和大明通商的想法后,他决定投靠佛郎机人,利用他们强大的海军实力,逼迫朝廷开放口岸,与诸国通商。
佛朗机人之所以迫不及待的想和大明通商。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想得到大明的生丝,生丝就是桑蚕茧缫丝后所得的真丝,是目前西方上流贵族阶层,极度宠爱的奢侈品之一。
但是这种东西极为缺乏,每次花大价钱只能从别的国家购买一点点,后来佛朗机商人发现大明才是生丝的生产国,于是佛郎机商人想从大明手里加大力度购买。
这两年,大明朝廷不断增加关税,不仅引起了国内像洪京这样海商的不满,而且还损害了佛郎机商人转运回国后获得的利润。
为了能从大明手里购买更多的真丝,或者可以直接将大明变为自己的海外殖民地,佛郎机船队一路南下寻找这个传说中的黄金之国、人间天堂。
洪京一直劝说佛郎机人对付大明不要掉以轻心,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自从上次福建海上遭遇战后,佛郎机尝到了甜头,他们认为这个国家虽然人多地广,但都是中看不中用罢了。
只有洪京清楚的知道,此次大明调集三省水师之力是要与佛郎机人一决死战,但是可惜佛郎机并没有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儿,也瞧不上前来支援的广东、浙江水师。
这样的话,洪京就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了,之前一直都希望佛郎机船队可以打赢,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佛郎机船队可以战胜这次大明三省水师,也不会把香料群岛、马六甲海峡行商的贸易权交给自己。
如果佛郎机人这次打输的话,那么自己就算玩完了,佛郎机人可以说撤就撤,那自己呢,总不能跟随佛郎机人逃回佛郎机国吧?留下的话,被水师官兵抓住,押回京师,定然会当成汉奸处理,诛杀满门,想到这里洪京就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也许是为了自己前途考虑、也许是为了自己后代子孙考虑,亦或者是还有一丝丝身为大明臣子的良心,洪京决定弃暗投明,重回祖国的怀抱中。
洪京找了个借口,说回家看望母亲,佛郎机船人也没有在意,毕竟在他们看来,洪京也是个黄皮猴子。
…
洪京乘了一艘小船,直奔福建水师大营。
“你说什么?这人说他是从佛郎机船上下来的?”刘大夏听完站岗官兵汇报后,一脸疑问的问道。
“抚台,这人既然是汉人,为何是从佛郎机那里而来,我看他夜色前来,定有不轨,抚台可加派人手,以防此人行刺。”
刘大夏,抚须想了一会儿后,起身摆手道:“我看不然,他来有什么目地,见见便知,你们先退下吧!”
不一会,几名官兵带着一名穿着草绿色绸袍的商人走进大账,那人进来后环视左右,行礼道:
“在下洪京,见过刘抚台。”
刘大夏贵为福建巡抚,地位是高于洪京的,所以后者在行礼时,是作谦卑姿态的。
刘大夏轻“嗯”一声,上下打量眼前这位海商,见其虽然口诉自己是商人,但却身高马大,一看就是习过武的。
刘大夏手握腰刀,不敢大意,两旁刚刚随洪京上来的官兵,也是担心刘大夏的安全,不曾退下,守在身后。
“哈哈哈,抚台是不放心我吗?我此次前来是献破敌之策的。”
“你们都下去吧!”
“破敌之策?你既然是大明子民,为何在佛郎机那里?”
刘大夏负手站着,静静询问。
洪京说道:我本福建兴化人,常年在福建一带做买卖,后来为佛郎机人翻译,但是我毕竟是大明臣民,只不过心在明身在佛郎机罢了。”
“你说的破敌之策是什么?”
刘大夏一边摆手示意洪京坐下说话,一边命人给其看茶,显然对洪京说的话来了兴趣。
“此次入我福建海域的佛郎机战舰只有十艘,其中有一艘大船,九艘小船,其中大船为主要作战战舰,其火炮虽然犀利,但是速度迟缓,一般都是航行进入其射程内,依靠火炮密集,来压制敌人。他们的大帆船尾部缺乏防护,只要抚台能以体型较小、速度快的小船行至其尾部,到时候自然可破矣!大船一破,小船不足挂齿也。”
虽然对付佛郎机战术上次已经制定好,而且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有七分胜算,但是对于洪京说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会大大减少水师伤亡。
“你所言可当真?”马文升冷声问道。
“但有半句掺假,不得好死,如果抚台还不信我,我愿押我全家性命,他们就在福建兴化府,抚台自可派兵拿人。”
都说虎毒不食子。眼看洪京说的如此决绝,刘大夏笑道:
“这么说来,我得好好谢谢你了。”
在刘大夏看来,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他故意这样说,就是想引出洪京要的条件。
洪京也听出了刘大夏的言中之意,不过他确实是有自己的考虑,毕竟自己是商人,笑道:“我想要福建下海行商的优先权,还有贸易运输的物资也要在原有基础上扩充。”
刘大夏听完,淡淡道:“你说的这个兹事体大,我不能做主,但我会上书圣上,原意禀上。”
确实这种关于政策问题,刘大夏一个巡抚哪能拍得了案,这得让皇帝来决定。但是洪京觉得从当今皇帝的一系列政策来看,他也不是个重农抑商的主子,反而有开放港口,加大贸易、重商的迹象。
“那就有劳抚台了,不知道我还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
“我军与佛郎机决战之时,会有一偏师佯败诱敌,到时你可做内应,让佛郎机船队追击,待破敌之后,我定像圣上如实禀告你的诉求以及你的功劳。”
……
七月十一日,福建外海部分港口,七艘佛郎机战船正在对着港口进行持续封锁。
他们将战舰两侧的炮口全部对准陆岸的港口,一旦有任何不对,就立马开炮。突然海平面上,出现几艘大明战舰,他们正向佛郎机船队全速驶来。
这一举动,让佛郎机人不明白,大明到底想干什么。
“这几艘船是过来与我们协商、开放口岸吗?”
“难不成是过来向我们递降书的?”
说完,船上激起了哄堂般的大笑。
阿尔瓦列斯得意洋洋的大笑着,他命手下去打旗语,竖起白旗,表示原意接受大明的投降。
本来率领一支偏师负责诱敌的施浦一时也一头雾水,这还未打呢,佛郎机人怎么就竖起白旗要投降了?
“游击,你看对面亮了白旗,他们要投降了!”
“这帮孙子,莫不是也要使诈不成?传令下去,停止前进。”
施浦以为佛郎机人要诈降,一时也不敢太靠近,决定先看看佛朗机人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阿尔瓦列斯见施浦的船队突然停止,以为是自己的大炮吓坏了他们,笑呵呵道:
“哈哈哈,这帮胆小鬼,他们肯定是被我们的火炮吓到了,都把火炮收起来吧!”
佛郎机船队收起火炮后,见大明水师毫无反应,阿尔瓦列斯又命令派出两艘小船加速前进,去给他们打旗语,让他们快快准备投降仪式。
眼见佛郎机船队突然加速前进,施浦骂道:“这帮孙子果然有诈,全军戒备,火炮调整方位!”
负责来报信的两艘佛郎机船,突然看见施浦的船队,都将炮口齐刷刷的对准自己,一时大惊,赶紧派出旗手登上瞭望塔,向这边疯狂打旗语。
旗语在现在的西方还不太成熟,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挥舞不同颜色旗子来传达信息,此时佛郎机人上下不断的挥舞白旗就是想问问施浦船队,你们是不是要投降,投降就快点儿准备投降仪式!
至于旗语这个东西,目前大明朝的官兵还从来没有见过,此次才算第一次接触,就连身经百战、颇有谋略的福建海防游击施浦也未曾见过。
“游击,他们挥舞那些白旗是要想咱们投降吗?”
“还不知道,不能放松警惕,一会儿稍有不对,立马开炮!”
佛郎机人发现自己卖力的挥舞白旗,施浦的船队丝毫不为所动,无奈下,他们只能一边命人继续挥旗一边缓慢靠近,等到双方船队距离差不多的时候,佛郎机人命汉人翻译出来与施浦船队交流。
“游击你看,甲板上是汉人。”
一名眼力好的官兵喊道。
“去看看,他们说什么。”
那名汉人翻译站在甲板上大声喊道:
“不要开炮,不要开炮,我是洪京的副翻译官吕刚~”
由于双方此时船只靠的近,因此这名汉人翻译喊的话,施浦等人可以听见。
在出征动员大会的时候,刘大夏再三交待,交锋的时候要注意一名叫“洪京”的汉人人身安全,因此但凡参加了出征大会的三省军将,都下去告诉了自己的部队,一定要保证“洪京”的生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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