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清晨第一声钟响,孟淮带上日常用品,走出了房门。
再看一眼对门,他的便宜邻居还是不在。
按照这个情形,能够长期离开家而不被制裁的,只有学生。
‘想来,我这邻居就是个长期接受军事化管制,每月只允许回自家一次的独身学生。’
这身份,跟原主倒是十分相似,同样是独居。
犹如阴云的钢铁城墙高耸入云,黑压压地蔓延向远处,只是不同于昨夜好似活过来的活跃,只安安静静的矗立着,便给人莫大的压力。
今天的下三区有些不平静,街道上萦绕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一队队城卫兵全副武装地小跑而过,提提踏踏的声音满街都是。
‘听昨夜龚先生的意思,红叶酒会已经很久没有采取过过激的举措了。想必是昨天来自福克州各地的受邀者死的太多,引起了安全部的注意。’
‘尤其是沉云梦的死,似乎牵扯到本市五大势力之一的沉家。’
据龚先生所说,本市五大势力,分别是联邦直属战备军、州议会常驻议席沉氏、本地特设部门安全部、本地联合商会以及医疗卫生院。
比如孟淮手上的这块手表,就是龚先生通过联合商会下属的商铺转手卖给他的。
再比如他初来乍到遇见的第一位女性杜心怡,就是医疗卫生院心理治疗师的预备人选。
安全部是福克州特有的部门,权力高高在上。
正规战备军他还没见到,而常驻议席沉氏,则是本州上层阶级权势最稳定的家族。
孟淮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低头谨慎地走着,他试着放空自己的思维,尽量让自己隐藏在人群中,泯然众人。
但是没多久,一队队城卫兵端着枪,面无表情地围住了街上的行人。
“所有人!全部站好!观看违禁劣民行刑仪式!”
突然,耳边传来“彭”一声巨响。
孟淮迎声看去,只见一队城卫兵站成纵队排在一户人家门前,队长一脚踢开这家房门,粗鲁野蛮地径直走入。
“军爷!军爷!这一大早的是出了什么事吗?就这么个小破房子,就住着我一个人,没怎么收拾,别委屈了爷爷您!”
在一阵刻意讨好的声音中,一个肤色黝黑的混血裔中年男子弓着身子迎上前来,朴实沧桑的脸上堆满笑容。
这是个独身男人,在单原的兵工厂里做工。虽然没什么亲人,但依然非常节俭,一向谨小慎微。
之所以了解这些,是因为孟淮见过他。
男人在离人酒吧做些体力活,通常负责将精神污染超标的拳手牵上拳台。
这是个危险的活计。
虽然拳手在露面前就已经被注射好镇定的药物,但因为精神污染值过高,还是极有可能暴起伤人。
他们脖子上戴着的爆破装置,也极有可能因为爆炸威力过大而伤到负责拉牵引绳的人。
酒吧里常有人调侃这人是个财奴,在兵工厂日常的工作任务完成后,还总是不停地帮人跑腿出力,为了多拿几张福克币,可以笑着把脸凑过去给人招呼。
众人都喊他黑皮。
孟淮几次三番听到酒吧里的客人们调侃,说是黑皮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居然特别喜欢吃糖。
这个年代,别说是糖,但凡能够刺激人味觉的东西,价格都高高在上。
人们都说,黑皮这么拼命的赚钱,就是为了满足自己嗜甜的癖好。
“工号0003978!根据安全部档桉记载,五年前的4月28日,你的妻子因为难产去世,母子双亡!从那一天起,你开始隔三差五地买糖!食量增加到原来的1.5倍!”
“这很不正常!”
“安全部有理由怀疑你私藏人口!”
城卫兵队长打开手腕上的记录仪,照本宣科地读完上面的文字信息。
随即对着其他队员晃了下头,示意对方搜查这间小房子。
“军爷!爷爷!您一定是弄错了,我怎么可能藏人呢!就这么一点地方,一眼就看出来不可能藏人啊!”
黑皮急了,浑浊的双眼闪过惊恐。他撑开双臂,笨拙地掩藏着自己身后,像一只护崽的老狗。
城卫兵队长一脸平静地踢出一脚,直接将黑皮踹出三四米远。
其余队员继续执行命令,动作蛮横地在房间里翻找着。
“咳咳……”
黑皮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黝黑的脸上沾满了吐出的献血。
那一脚力道太沉,直接踹断了他几根肋骨,连肝脏都破碎着被咳了出来。
但是他不管不顾,依然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全力阻挡着城卫兵的动作。
“彭!”
又是势大力沉的一脚,黑皮再次被踢飞了出去,整个人一动不动趴着,只有手指还微微颤动。
“老蛆虫!”
一个队员大笑了一句,转头搬开黑皮家角落里的一口大黑瓮,看见瓮底露出漆黑的大洞,他不禁得意洋洋。
几个队员一起将洞口清理出来,很快从洞里抓出来一个粗矮肥胖的孩童。
小孩身材非常不协调,看起来又扁又胖!只是从孩童头顶细心扎起的麻花辫和耳边的一朵粗糙假花才勉强能分辨出,这是一个女孩!
一个畸形的女孩!
她完全没有眼睛,嘴巴却大得惊人,一只长到了耳根,浑身骨骼歪曲,像个骇人的虫子,只能不停地扭动。
原来,黑皮在自己家里,居然一直藏了一个畸形的女孩!
五年前,他的妻子因难产去世,只留下了这个一出生就极度怪异的女儿。
联邦法对畸形儿极度苛刻,在福克州更是被要求直接处死。
为了保下这唯一的亲人,黑皮将女孩藏了起来,没有上报安全部。
他不停地劳作、不停地劳作,仅仅是为了养活这个胃口极大又特别嗜甜的女儿。
“吧唧吧唧……”
女孩大嘴不断开阖,隐约露出嘴里白色的糖块。
似乎是因为久久不见天日,她迷茫地皱起眉头,没有眼睛的大脸四处张望。
“爸爸……爸爸……”
听到女孩稚嫩的声音,趴在地上的黑皮泪流满面,一点点蠕动着向女孩看去。
“啧!居然又是这种畸形儿!真是恶心!”
城卫兵一脸嫌恶地架起枪支,毫不留情地对准女孩,开枪射击。
“爸……”
这最后一声终究没能喊出口,随着响亮的枪声,丑陋如怪物的女孩迷茫地倒在地上,再没有一丝声响。
“不!”
黑皮绝望地嘶吼出声,双目猩红。
“砰!”
又是一声枪响,城卫兵冷酷地扣动扳机,以绝对合理的罪名处死了奄奄一息的男人。
被迫观看了这样的一幕,孟淮内心微颤。
他下意识观望着周围人的表情,却只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麻木。
人们一动不动,看热闹一般旁观着。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孟淮心中发冷。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
仅仅因为相貌畸形,那个女孩就生生在地下藏了五年!生平唯一一次感受阳光,居然是在临死之前!
她就被那么轻描澹写地处理掉了!唯一一个关心她、肯定她存在的父亲,也紧跟着被处理掉了!
一切都好似微不足道!甚至旁观的人都没觉得有任何不适!
‘这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
孟淮逼自己低下头来,不去看、不去想女孩和黑皮的尸体。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表现出与众不同来。
只是内心依然澎湃着汹涌的寒意。
他可以因为沉云梦的害人之心,而选择毫不犹豫地杀她,但却没法无视无辜的人在他面前惨死。
想到这,他几乎不受控制地抬起头来。
他双目带着蚀骨的寒意,直勾勾盯着城卫兵的队长,心底涌现出强烈的戾气。
他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