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身处这样的环境中,许佳的意识已近放空。
他眼睛微微睁着。
已经无数次想翻身而起,也已经无数次想到刘颖房间,去向她道歉了。
……即便他没有错。
即便,这一切纯粹是她的错——即便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他也该道歉了。
“哈……”
声音轻颤。
精力也有些变淡了。
一口唾沫淌进嗓子,又在气管处险些呛进肺部。他重重地咳嗽两声,空气被挤压着向前喷涌——然而,耳旁听到的却只有咳嗽声在房间中回荡的声响,这声音和清洁机器人的嗡鸣声混杂在一起…可怖的空虚、寂寞之感,在一瞬间抓住了他的胸口、他的心、他的肺……
刘颖。
他终究还是离不开刘颖。
别说什么早已习惯了寂寞之类的废话!这世上,不可能有谁能习惯寂寞。至少,他不习惯。
眼睛又干又涩。瘙痒的感受开始在后背上蔓延,如果刘颖在这儿,他完全可以让她为自己搔一搔痒——而不必像过去那样,独自坐在某个空旷寂静的房间中,活像只猴子似的,无比滑稽地用力去抓后背上的痒处——他本就让自己成为一只孤僻的猴子。
好了。
好了。
到此为止吧。
情侣间的争吵,就让它到此为止吧。
她兴许有点儿小毛病,也兴许有点儿大毛病——但是,容忍爱人的过失、包容她的一丁点儿小毛病,这难道不是一个男人真正该做的吗?
想到这儿,许佳大声咳嗽了一下。
他希望刘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更希望当自己打开这扇虚掩的门时,能在外面看到一脸愧疚之色的她。
但打开门的瞬间,许佳却没找见刘颖。
“真是蠢货。”在心中,他暗骂自己。“情侣吵架,当然得是男方先去道歉啊。”
斜对面……
斜对面的房间,就是刘颖的房间。
他猜,她现在一定在那儿;他猜,她现在或许已经睡着了;他猜,她也有可能正趴在床上哭泣。
接下来,你就走进去。走进去,把姿态放低点儿,像个有担当的男人一样!告诉她你做错了,对不起,再告诉她我们可以尽快忘掉刚才的事,向她好好解释小白的来历与这两年来的观察情况,再等她真正冷静下来后领着她去饲育室看看那只被剃光了所有毛的秃鼠……
这没那么难,不是么?
“……”
当然,接下来的检查还是要做。小白身上的毛发会发生变异,这可能意味着它的基因却是发生了些许预料之外的变化,但这却是长久之计——接下来的几个月肯定不够,等到一切都结束了,直接将小白和它的事全部托付给BE集团就好。这样做国家肯定也会开心的,至于咱们……
在叩响刘颖房门之前,许佳站在门口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两人今后的生活,想到了在全世界旅游的梦想,想到了今后的工作及住房问题,更想到了以后要和她生三个孩子。
最好是三个,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又或者是五个,三个女孩两个男孩。
“呼……”重重地,许佳沉沉叹息。
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回荡在周遭。
然而,房间里却没有任何反应。
许佳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回想起之前的那巴掌,他更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好似很不舒服……难受至极。
咬着上唇,他又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用万能钥匙打开了上锁的房门。
门开了。
可是,房间中却空无一人。
一切都那么的静,床铺整整齐齐,唯有清洁机器人在空中嗡嗡隆隆地响——这一瞬,许佳心中蓦地涌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他深怕刘颖消失,但相比起一个大活人突然从科考站内消失,他却更害怕刘颖没在这儿、没在影音室、没在电脑房、没在餐厅!!他怕在实验室找到她,可是……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
许佳开始奔跑。
腺上激素一定已经不正常了,他心脏扑腾扑腾地跳。
手在发抖。
手指在发抖。
不是、
也不是。
找到她、
找到她!
找到她!!!
奔跑。
从一条长廊冲向另一条,进而继续加快步子。
许佳感觉自己就快疯掉了。
如果……仅仅是如果。如果刘颖真的在实验室,如果她真的就站在那扇门前——我该怎么办?
殴打她?
辱骂她?
假装云淡风轻,装作满不在乎?
什么都不行了。
身上发麻、发皱一般的痒,拼命的痒!!热,火炉里一样的热,快要将人都灼烤至死的那种热!!
许佳跑着……
跑着……
没有。
不是娱乐室、影音室、电脑房,甚至不是餐厅。
……他还不想去找浴室。
他直接往实验室的方向走——可理智却一次又一次地警告着他:刘颖不可能在那儿。刘颖绝不可能在那个方向,即便再怎么蠢,即便再怎么有怪癖,即便再怎么害怕漫漫极夜,她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继续做伤害你、侮辱你的事,她不可能……
呲啦——
仅仅是很轻的滑门声。
那是自动门,纯粹自动的,在科考站内只要有移动中的物体靠近,哪怕对方是清洁机器人也一定会为它开门的自动门。
许佳终于呆住了。
他终于不再奔跑,而是放慢脚步、放缓脚步,就像是想违抗这一定是虚假之物的命运。
“……”
慢慢地,他张了张嘴。
张了张嘴,他看到了刘颖的背影。他看到那个女人从实验室那边走出来,看到她背对着自己这边,更看到她在回眸瞧见自己后,脸上露出了……愧疚,却又更多暗藏了喜意的表情?
“不可能的。”他想——“她绝不会那么做。”
许佳继续往前走,步履滞缓。
刘颖是个聪明的姑娘,更是个爱国的姑娘。她不会不知道这些研究品对国家、对人类的作用究竟有多大,她一定是在吓唬我——在实验室里,这丫头反复犹豫、掂量了好久,终究还是没敢靠近那培养皿,她终究还是走了出来,什么都没做就走了出来——正因如此,在看到我之后她才会感到愧疚,也才会因迷途知返而欣喜。所以说……
许佳走过去。
他走过去,一把推开刘颖闯进了实验室。
然而,实验室中却如平日一般桌明几净,无论是装有试剂的玻璃瓶还是自己故意留在外面的并不危险的烧杯和酒精灯,它们都好好地摆在原处。重要试剂和价值不菲的研究器材都锁在柜子里,看样子没动过,可许佳却宁愿……他宁愿它们被动过。
牙齿在打颤。
冰冷的空气泼洒在牙关前,给唇齿降温,令喉咙干涩。
“培养皿。”
许佳喘息着。
他心脏跳个不停。男人手扶身旁的柜子上,眼前只感到一阵坠入黑暗般的眩晕。
“培养皿。我放这儿的,这么大的一个培养皿?”
他想哭。
脸颊拼了命地往内侧抽搐,就好像嘴巴里装着一只吸尘器,将周围的东西都压瘪、抽干进了喉管——泪水轰地从不知什么地方,兴许是颧骨附近的位置涌上了眼眶。他的双眸直接被滚烫的泪整个儿填满,没法控制,更难以忍耐。
“我放这儿的,这么大的一个培养皿。我培养皿呢?我的培养皿哪儿去了啦?!”
他重复着,嚎叫着。
拳头恶狠狠地砸向柜子,震颤的痛感从肌肤一直穿透进了手骨。
手在颤抖、
身体在颤抖、
就连心也……
“我把它丢掉了。”
刘颖就在外面。
在外面,她的声音非常清晰。清晰的感情中,又仿佛掺杂了一丝得意:“连同培养皿一起。”
“……”
许佳什么都没说。
他什么都不敢做——他甚至不敢让自己的身体移动哪怕半步!!!只要动了,只要是现在稍微有所动弹,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啊……
他会杀了刘颖的。
如果他现在转回头去,如果被他看到她那张得意的、愚蠢的、令人厌恶至极的可笑嘴脸——如果是现在,他一定会杀了她。用手、用脚、用烧杯、用玻璃瓶、用酒精灯、用柜子、用清洁机器人、用抹布、用盘子、用步枪——他会用任何一种能想到的方式杀了她。所以,他不能……
“哈……”
想笑。
可笑,多他妈的可笑啊。
你是个屁。
许佳,听到了吗?你就是个屁!
你拿别人当宝,你觉得,就好像觉得她喜欢你,就好像觉得她爱你,就好像觉得你们俩能好好地共度一生——屁!我告诉你,对她来说,你什么都不是。你连个屁都不如,你连一坨屎都不是!需要你的时候,她会拿你当个好东西,可一旦你和她起冲突,一旦她发现你不听她的话——你TM就连一坨狗屎都不如!
“哈,哈哈哈哈……”
许佳只想笑。
他现在,只是想笑。笑容残忍的割开了他的脸颊,将大道大道地笑纹重重划下、割在上面,划在上面。大滴大滴的泪水好像是突然冲垮了堤岸的洪水,顺着蚁穴滚落、涌出,烫得他皮肤发烫、脸颊发烫,一颗难受的心脏也剧烈窜动,肩膀开始痉挛,就好像……
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
要死了要死了!!!!
许佳大声地笑着,就像是作践自己——活着。活着。就这样该死的活着!就像是一只猪,一条狗!
他是真的感觉自己变成了猪狗。
他是真的感觉好像一切都……好像全都,没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