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更平静了。
原本稍有些赫然的雪,也渐渐休止了。
不知狗儿们奔跑了多久。
更不知雪橇车正在驶向何处。
唯独知晓的是,当达到一定程度——到了连狗儿们也无法忍受漫长的路途与漫无目的地奔走时的那瞬,雪橇车便停滞了。
没遇见冰洞。
没撞下冰窟。
只是,他仍在冰原上。在前面、后面,一切能见之处尽是黑暗的地方停住。
但却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车前边仍能听到很微弱地喘息声,那属于几只狗儿们。
它们似乎趴伏在地上,仿佛想休息。可谁又知道,它们会否是奇怪车上的“主人”为何没继续指点方向?
……李子明累了。
更倦了。
可当勉强睁开眼,视线所能触及的最尽头处,却依然是光线没法穿透的那一整片无边的寂暗……
“……”
他试图发声。
但尝试的结果,却只换回来一声哪怕听在自己耳中,也显得疲怠至极的浅笑。
“嘎,哈……”
他在车上勉强挣了下身子,侧躺着,想令自己能够更安稳些。他累了…实在太累了,已经想休息着,想要像以往那样睡下了……
感觉不到寒冷。
更甚至地,在黑暗中连续奔波的他,早已连饥饿的感觉都感受不到了。
喉间似乎噎着一口浓浓的痰,它哽在那儿,令李子明觉着难受。竭力努动喉结,他想将这口唾液连带着痰挤到口腔,再啐出嘴——试了一遍又一遍,但能感觉到的,仍只有脑袋里辗转回荡着的既像是钟声,又好像雷电轰鸣炸裂开去的杂音……
再然后,一缕清而尖锐的哭声透过头骨荡入脑海。
本以为是自己在哭……可细细听了,却依旧是女人。仍然是,倒霉得好像是那个自己倒霉催的初恋女友的,那个单薄的女人……
(好蠢啊……)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苦笑。
肚子上的肉块压在脊柱上——它们沉重得快将脊梁骨拧断了,可他却无计可施。渐渐,风好像又密了。脸上能感受到麻木之外的其它感触,但这股风中却意外地没能令李子明感到寒冷,哪怕连先前曾感觉过的燥热感也是不存在的,他并非绝望,而仅仅是……仅仅是不想再继续了。
然而——
哧。
蓦地,他觉着自己的身子突然一轻,紧接着,整个人就好像被什么东西从躺着的地方抱起,再“库”地搭到了某处。
“……”李子明尝试张口。
但疲惫感却折困着他重又沉沉地合上了眼眸……
(还会是……)
(谁?)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窸窣作响。
BE集团?
猛地,一道闪电豁然劈开了他现已沉寂的大脑。
李子明狠打了个激灵,忙欲睁开眼去看向来者……
哧,呼哧!
可在做到这个之前,他却冷不丁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怼进了一个麻袋似的东西。眼前一片漆黑,手所能挣动的幅度是很窄的,然而……
“谁?!”
他拽高嗓门儿:“你是谁?!你们都是谁?!”
“刘勋在哪儿?马荣梅在哪儿?!”
“我警告你,我饶不了你们!我他妈绝对饶不了你们!你们给老子等着,给老子等着——!!”
……
他不怕激怒对方。
无论是被骂还是挨揍,只要能证明在这里的确有除自己外的活人存在,只要能证明这一切的确有幕后黑手在指使,他就心甘。
哐——
库,哧咔。
嗡——隆隆隆!
可耳畔却只是传来了马达轰鸣的粗糙噪音。
“你们是哪儿的!”
他厉声叫着:“到底是谁!回答我!指使你们的人,是谁?!你们究竟是谁?!!”
可他却只感到自己被突然撂上了一个带有弧度的物体上,而后,前边仿佛有谁跨坐在了他腰边,凭着感觉,那仿佛是一个……女性?至少,李子明猜测那一定是人类的女性。所以,他便更恶劣的怒吼道:“婊子!”
“我X你X,你XXX的,X的!你个XXX的XX,你和你给干活的那群狗日玩意儿都不得好死!老子X你们祖宗!!”
他早就累了。
也早已倦了。
但却想触怒对方,至少是得到回应——哪怕像电影或小说中的剧情一样,被骂一句“白痴”,然后就这么被丢下到荒凉的冰原上等死也行。至少,他希望在人生的最后一瞬得到答案,哪怕是任意一个可笑的结局——早知道技不如人,他已经认命了!所以!至少给我个能想通的答案!不行吗?!
“……”
但他的谩骂,却无人作答。
任由李子明再怎么咆哮出多么污秽的词汇,哪怕是他用英语骂出自己惯用的最恶劣、最低俗的单词,也无济于事……
马达声在响。
而有什么东西,在雪地上疾驰。
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晃动——可是,前边的女人却沉默地用手狠压着他的腰部。她令他不至于从车上摔下,可被这么一颠簸,李子明却发了狠。这会儿,他宁愿到此结束这场滑稽透顶的玩笑,也不想再继续陪着这群该死的腌臜蠢物们苟活下去!……X!X他妈,X你狗日的!
他狠命一撞。
一撞,再任由自己的身体往外滑。砰!伴随着一次好似被突然从空中拽向更高处的悬空,还没等回过神,李子明便听到了一声沉闷的重响。紧接着,他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体内乱搅,一切脏器好像都缠成了结,然后,便是一股从内到外四散奔走的酥麻……
相形之下,身体所经受的重创反而没什么感受了。
唯一的感觉便是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奔流般的热。
你活该……
他骂了一句,却不知是在心底,还是现实;更不知是辱骂着对方,还是自己……
总之,一切的视野在他眼窝里天旋地转,但却仍听不到那个女人慌乱的叫声。唯有那原本清晰可闻的马达声,渐趋没落……
说来。
他想着,说来……
我好像,又听不到那该死的哭声了。
那该死的女人的哭声。
就像我那个脑残的智商肯定有问题的初恋女友一般的哭声。
是什么时候……
听不到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啊?
……
而后,他的世界便沉入了一片荒诞的寂静。
***
再次醒来时,身体却不能动,但眼前却有一片令人安心的灿烂光晕。照射进了他的眼底,使他知道,自己依旧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