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小腹在洁白灯光的照耀下,隐隐透着灰白。从那发黑的肚脐往上看,一道倾斜着的刀口处,无数细而密的黑色丝状物好似在狂风暴雨间舞动摇摆的杂草,迎着空气挣扎扭动着丝须,却始终不会互相纠缠到一起。
“它们”就像是一群蠕虫。
挣扎着的纹路密布到一块儿,凑成了一朵分外妖艳的芬芳之花。
这花朵以血肉为食,将人们的恐惧汲取作了肥料——李子明在恐惧与惊骇中连连后退,终于,他彻底后仰摔倒在地。
“啊,啊(惊恐地)……”
李子明泣声尖叫着,他似发了疯一样用力移开了视线。可隔一会儿,这个男人却还是忍不住又仰头往之前看过的地方盯了一眼……
只一下,他便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许佳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他看了会儿李子明,这才又鼓起勇气重新瞥向孙吾的肚子——这会儿,那个男人的肚皮与胸膛,依旧如之前一样微微隆起。仅从胸口和肚子处,他分辨不出此人的胸腔里面已经成了什么样儿……
“呕——!”
嚎哭只片刻,李子明便突然呕吐了出来。
他手臂紧绷,右臂狠狠地支撑着地面。背佝偻着,再过一会儿则开始了沉重的痉挛。
这个男人将之前吃过的饭菜都呕了出来。尚未消化完全的米饭,混合着散发着酸臭味的胃液与带有颜色的蔬菜渣滓,溅在地上好似一粒粒没孵化的虫卵——李子明竭力瞪大双眼,他用力呕吐,恨不得将自己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呕到地板上。这个男人的视线始终蹬着自己吐出来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当他不再开始呕吐,此人便微直起腰,两只手一起疯狂扒拉起了刚才的呕吐物——就好像他吐出来的那些个嚼碎了的饭粒,此刻已变成了真的虫卵……
“……你看到了什么?”
许佳又问了一遍。
这个问题即便由他自己亲自说出,也还是会无比的心酸。
可李子明却没有应答。
他仅是狂乱的猛扒着呕吐物,甚至是将每一粒碎饭捡起来、捏碎了,才算甘心。
“你,看到了什么?”
“……”
李子明一声不吭。
他跪在地上,面对着那些呕吐物,腰背完全低垂,呼吸声也夹带了一丝嘶哑的氛围。
咔呵,嘶哈……
过了好久,这个男人才终于将恐惧而愤恨的视线,猛地对准了许佳。
他眼睛瞪得浑圆,白色中掺杂着血丝的眼球中,仿佛夹杂这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用意。
这令许佳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慌忙解释道:
“我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这样了!是真的,这个绝对不是我弄的!”
一直以来,照顾孙吾始终是他们两个共担的职责。
今天是七月四日。今天一整天,他和李子明交过一次班——后来,许佳就去了外面,把那个箱子拿回了科考站。但此间相差的时间却不过三、四个小时——才三四个小时?上一次,小白毛发变色是逐步开始的。倘若这次才三个小时,甚至更短……那再下次呢?
“今天上午。”
李子明身子在打颤,他声音又疑又惧:
“今天上午,还是我看着他。今天上午什么都没有!上午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没有!!!”
“中午也没有啊!”
许佳咆哮道:“你以为这个是我弄出来的吗?X你妈,你难道以为我能做出这个吗?!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他妈把他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这对我能有什么好处?!你说、你说啊!!”
“我们都会死的……”
李子明被他一吼,反而又哭了出来。
他嘴聚成一长段,两边的唇角留出了孔,整个人好似个被妈妈抛弃在游乐场的孩子般失声痛哭。
“我们都会死的!!你看啊!你看啊!!你他妈的看啊!!!这叫什么?!这他妈的是什么啊!我们会死的,我们所有人都会死的!”
“你别慌!”
他越哭,许佳便越烦躁不安。
男人向后走出数步,再在猛一跺脚后重又走将回来:
“你别哭啊!!”
他吼道:
“不会死!我说了不会死!所有人,我说过我得将所有人……”
“孙哥不可能活了!!”
李子明猛地站起身,他嚎哭着突然一摆胳膊:
“不可能了!他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你,再下一个就是我!!”
“你冷静!你给我冷静!!”
“冷静什么?!冷静什么啊!!”在剧烈的恐慌与畏惧中,李子明的心态已近失衡。
他只知一味胡乱摆舞着胳膊,用力挥动、狠命劈下,就好像他那双手已经变成了能将这一切厄运拦腰截断的菜刀。
“死了!都死了!就轮到你我了!现在就是了!他死了,他死了之后就轮到我了!!”
一边嚎啕着,李子明一边踉跄着往另一张医疗床那里走:
“不行了。X他妈的,什么玩意儿都不行了。我XXX,去XXXX的……”
“……”许佳精神萎靡。
他失魂落魄的往后走出两步,走近到玻璃墙边上,在那墙壁面前站了一会儿,突然爆发狠踹一脚那坚实的不透明墙壁——哐!!只一记很轻微的闷响后,一切就再度恢复为了常态。他开始犹豫是否要将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李子明……可是最后,许佳却重又坚定了保守秘密的信念。
他突然站直身体,再一转身:
“我家乡有一首儿歌。”
顿一声后,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是那个女人唱的那首。名字不知道,歌是这样的……”
“现在?”
李子明佝偻着腰,他嘶哑道:“都现在了,你还……”
“跑过来,跑过来,雪地上的白兔子,跑过来!”
一字一顿的,索索背诵,而不是在唱这首儿歌:
“大兔子敲门,二兔子瘸,三兔子冻僵,四兔子坏!五兔子疯掉,六兔子找,七兔子穿上了大花袄!!”
近乎于吼的将这几句说出口后,许佳忙不迭地大声解释道:
“就是这样的,在这之前,在你们几个之前也有人来过。先是一个自称是来自其他科考站的女科学家,后来是王南山——你也知道的,他是个瘸子。下一个是你,再下一个是孙吾,再再下一个是那个女人!”
“这才五个人。儿歌里面唱出来的是七个,至少还差四个。”
“……还差、还差四个,所以还没完。我们还不一定会死,我们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许佳已近乎语无伦次。
他没法将曾发生在小白身上的事说给李子明听。
但与其说是他不想,倒不如说现在的他已经被迷信控制住了心神。
是的,迷信。既然之前的所有事都预料到了,既然每一件那首儿歌都预料到了——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肯定也会发生的。
“儿歌里面说,四兔子坏。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说孙吾他是个坏人,可现在我明白了。”
如此说着,许佳疯狂地瞪大了双眼。
他嘴角含笑——他、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理解了!没错!所有事,这一切,全部!现在全都能解释得了了!
“他不是坏,他是‘坏’了。”
“你看呐!他现在身上不是出现了那些个东西吗?那个玩意儿,那些玩意儿不是就在那儿吗?!”
越笑,许佳笑得便越大声。他疯狂地大笑着,好似自己已经成为了备受万人敬仰的伟大科学家——就像是他已经解决了当前的所有难题。接下来,只要你们愿意继续跟着我走,听我的指挥……咱们就绝对能活下去!
“他坏掉了。”许佳坚定地重复道:“他现在‘坏’掉了。”
“你是第四个,那个女人是第五个。接下来至少还有两个。”
一切清晰可见。
旧有的不正确的道路,已被冰雪掩埋;真正的通向了不朽的道路,则已悄然出现。
许佳坚信自己是对的。
他坚信自己现在选择的、相信的、愿意去顺从命运前进的这条道路,绝对不可能有错。
“至少还有两人,等到这两个也来了之后,那时再说会发生什么事才为时不晚。”
他瞪大眼睛,将一种近乎于洗脑的意志力强制灌输进了李子明的大脑。
所谓“被老鹰吃掉的黑兔”这种概念,只在他心中短暂停留了一瞬。轻轻吞咽口水后,他再次从脸上露出了疯狂的笑容:“等到七个人都出现过之后,外面的飞机就会回来。那时候天已经是极昼了,所有地方都是亮的,没什么是黑的——到时候,咱们就能被带回祖国。永远、永远的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用回来了!”
说到这儿,他下巴颤了几颤:
“所以说,等熬到了那时候。那就已经是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