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许佳呆在原地,李子明也吓得不敢再吹牛了。
他诧异地瞥一眼许佳,那意思就好像在问:是你的同伴吗?
“……”
许佳一声不吭。
他稍张着腿,双拳紧攥且放在两腿上,一双眼则直勾勾地盯着歌声响起的那个方向。
在洁白中混着灯光亮白色的墙壁外,歌声轻响,却又在随后戛然而止。
呲啦……
擦啦……
是脚步声。
而且,这感觉近乎于扭曲。许佳总觉着,自己现在听到的这个脚步声,和他之前还没被关进来时听见的那个声音……非常相似。
“……”非常轻地,他咽了一下口水。
许佳板着脸,身子略微压低。他肩膀稍微一倾,视线则直直地朝着墙壁外瞪去。
那边的玻璃墙先是一暗。
很快,暗色的人影区域变浓,再然后,他便非常清楚地在墙壁上看见了一道灰黑色的身影。
许佳谨慎估摸着影子的轮廓。他确定那是个女人,而且,大概是个头发很长、很蓬乱的弓背女人——女人的额头似乎顶在玻璃上,因此那一块儿被映上了更阴沉、也更深邃的一层昏黑。许佳还记得,自己在外时能清楚的透过玻璃墙看清医疗室中的动静。那么,这个女人呢?
女人只是站在墙边,身子贴着墙壁。
再一会儿,她将手从背后抬出,再缓缓举起。
许佳注意到在这个女人的右手中握着一个尖锐的东西,看影子摆动的幅度,那似乎是匕首。
“咕……”
他咽了一下口水。
刚才那个声音,很轻、很悦耳,好似本世纪前叶日本动画里配音演员的声调。
现在他唯一敢断定的是刘颖绝对没法发出那样的声音,毕竟她的嗓子天生就有些沙哑……
不是刘颖。
可是,倘若不是刘颖回来了的话。那这个人是谁?
“……”李子明张了张嘴。
但是,犹豫到最后的他终究还是选择了退缩。这个男人只敢小心缩起脊背,腰弯着,好似一个失足闯入遍布着食肉动物密林的游客……
“你是谁?”
终于,许佳勉强壮起胆子:“你是BE集团的人吗?”
然而,他没能得到答复。
女人仅是双手按在玻璃墙上,墙外的白色灯光映着她灰黑的影子,在玻璃内墙上投射出一道昏灰色的轮廓。透过影子,许佳看不出女人的意图、更不清楚她此刻站在这儿的目的——唯一能瞧见的只是她在用那把匕首的刀尖,一下、一下,非常轻地划动着玻璃墙的外侧。
“(深呼吸)呼……”
终于,许佳不肯继续按捺心中的恐惧。
他猛站起身:“孙吾!我知道是你——!”
顿一声后,他继续高声呵斥:“你跟我搞这些没用。我宁可死,也不可能被你吓到说出国家机密!”
理所当然的,他所自称掌握的国家机密是根本不存在的。
但是,许佳却还是这样说了。在他想来,哪怕只是稍微动摇孙吾的心志也是好的——毕竟,自己和那个男人同为中国人,同时还都是聪明人。通过之前的交谈及从李子明这儿得到的情报,他已经断定孙吾和敌国不太可能有联系了——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孙吾当真在周游世界时和其他国家取得过联系……那么,对方便不可能不为自己所说的话动容。
可是,那个“女人”却依旧一言不发。
她头发很长,发梢处好似垂到了膝盖甚至是小腿以下。这个人弯着腰,但看她的体型与身高,许佳却总感觉孙吾好像没这么小……可问题是,现在外面只有孙吾在!他有可能再开门将其他人放进来吗?至少,许佳不觉得那个人会这样做。
除非他是听到了同伴的呼救声。可问题是,倘若这个女人是同伴,李子明他现在又何必这么紧张?
一边想着,许佳一边严控自己烦乱紧张的心情。他快步走向墙壁,朝那道身影走去,再站定步子:
“你……”
他开口欲言,却难以发声。
肩膀疼的厉害,肋骨也紧绷着,宛若一道将他的心情与勇气全部紧锁在牢狱中的围栏。
“跑过来……”
然后,他听到了。
歌声。
再一次地,女人的身体紧贴在墙壁上。她身子保持不动,双臂也微微抬着、一动不动。
“跑过来,雪地上的白兔子,跑过来……”
非常的,动听。
可是,在这个空间中,除了她的声音,便什么都不存在了……
没有其他任何杂音。甚至连呼吸声,都仿佛越来越轻、越来越淡,越来越薄弱。许佳汗流浃背,他站在墙壁前,双腿稍有些软——这一瞬,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事情完全超越控制、彻底违背常识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歌声宛若幽灵的音乐,亦好似一曲为漫天灵魂送葬的礼乐——声声尖锐的曲调,有如一根根尖利的针刺进了他的身体。它们将他的心脏洞穿,只一会儿,胸腔中那颗脆弱的心,便已开始了一阵连着一阵的刺痛……
跑过来,跑过来。
雪地上的白兔子,跑过来。
大兔子敲门,二兔子瘸;三兔子冻僵,四兔子坏;五兔子疯掉,六兔子找;七兔子穿上了大花袄……
别唱了。
非常艰难地,许佳瞪大双眼。
他静静颤抖着,身子好似完全不受控制了一般轻打着摆,再一会儿,更多的酥麻感与疲软感便顺着下腹部涌入了四肢百骸,这种情感带来了另一种与此前完全不同的感受。就好像……就像是,对于他来说,有什么东西就要来了……
“喂——!”
但就在这瞬,李子明那惶恐的声音却突然从身后传来。
“别唱了啊!……你到底是谁啊——!”
他那带着哭腔的嗓音,听着无比懦弱。
恐惧并非源自于恐怖,并非源自于鬼魅,并非源自于恶魔——而是,源于未知。
“白白的雪地,白白的兔……”
“别唱了啊——!!我叫你别唱了啊——!!!”
李子明咆哮着,他骤地站起,又朝前猛地踉跄一步。说到底,这个男人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
“白白的兔子中,混着黑兔……”
“李子明——!”许佳猛回头怒吼道:“你别刺激她!”
然而,就连他自己都仿佛忘记了所谓的“别刺激”本该是轻声轻语,乃至于一言不发。
兔子。
白的,黑的,在雪地上奔跑着的兔子。
然而,儿歌的意象传达过来,却没法在他的意识中钩织出一张美丽而清纯的图案。
在这一瞬,许佳仿佛看到了很多——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到了自己上学时那个暗恋着的姑娘,更仿佛看到了自己咧嘴欢笑时的那副傻样。一切的一切,好似被强行卸下堤坝的堰塞湖般飞流直下,那能将山下之水炸成无数飞溅水花的洪峰只一会儿,便也顺着旧时的河道溢开了……
“你是谁?”他抬手掩着额头,再用力死命压着太阳穴。
许佳的大脑混白一片,好像是被系统格式化了的硬盘,哪怕此前这里面存储过再多的影片与资料,现在也仅是一块纯粹的过大空间。
他瞪向玻璃墙外的女人——就好像,自己和自己保持着对峙。
再次静默。
声音再度戛然而止。结果,这个女人终究没有唱完他所知道的这首儿歌。
许佳站着,身子微弓,就好像这个趴在玻璃墙外一动不动、现在也一声不吭的女人般。他视线紧盯着墙外女人眼睛所在的位置,好似想用自己的意志战胜这个不知名的“鬼怪”。相比起她,她手中的匕首反而是更虚弱的存在——人的力量从来不由武器所决定。人的意志,才是……
“公主。”
然而,就在这瞬。
外面的女人伏着,尽管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许佳却还是能感觉得到——她,正在笑。
“嘻,嘿嘿哈哈哈……还有,王子。”
而后,是更加紧绷的语调与更加令人恐慌的动作。
许佳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趴在外面的女人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上抻动脖子,哪怕已经抻到了最大的幅度,也还是没有放弃努力。
他看着她踮起脚,看着她抬起肩,看着她的手在墙壁上轻轻划动,更看着她右手里的匕首坠落在地,发出了“砰”的声响。
然而……刀尖刚刚游走过的位置,却依旧残余着黯淡的污痕。
或许……
许佳猜,那或许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