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了。
夫妻有所谓的七年之痒。那么，兄弟呢？
“……”
回到那个装满了酒的灯光晦暗的房间，孙吾沉着脸为自己从架子上拿下一瓶。
“王南山……死了？”
其实，他早就有这样的感觉了。
从自己回到营地的时候开始，孙吾就已经这样想过了。他当时就觉得，王南山这是自作自受——不过，那个男人的性格他还是了解的。他绝对不会是活到最后的那个。如果一大群人里需要有一个先为大家付出生命，那就是他……
啵。
拔出木塞，他贴着瓶嘴灌酒。
其实，他早就知道王南山最后肯定不得好死。第一次爬珠穆朗玛峰的时候，这人就总有那种感觉，在大家都很谨慎的时候，他还能冒着雪崩的风险大吼一声，结果被领队的藏区小青年狠狠数落一顿——从那个时候起，孙吾就经常会留意到王南山眼中时常闪过的狡黠与莽动。正因如此，后来这人在阿富汗被炸断一条腿的时候，自己其实是松过一口气的……毕竟，腿断了，就该怕死了。这场旅行，也差不多是时候结束了。
那个时候，孙吾就已经做好了回家的准备。毕竟，他家的贷款已经还完了，今后只需要一边在某个小厂子里做一些机器人没法做的工作，再在闲暇时偶尔回忆一下人到中年后才突然度过的这长达数年的疯狂岁月，对他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王南山仍不满足。
他在当地动手术，又在印度装假腿。对着一脸沮丧的大家，这个男人依旧兴高采烈，甚至还在队里的小姑娘啜泣时将裤腿子扒开，对着大家咚咚敲几下他的假腿助兴——说真的，孙吾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王南山这么疯的男人。即便在他知道的人甚至从电视、网络上看到的人里，也绝对没有王南山这种。像他这种，为了理想与浪漫便不顾一切的男人……
很让人羡慕，不是么？
想到这儿，孙吾自饮自酌，他继续大口大口地喝着。
世界各地。
寰宇全球。
如果不是王南山，孙吾确信自己会累死、老死在那座城市。房子会成为他今生的奋斗目标，会将绳子永远勒在自己的脖子上，一直狠狠地勒着——直至无力反抗，直至死去。
嫉妒？那种心情，最开始的时候确实也有过。可是，渐渐地，孙吾却在旅行的过程中释然了。
钱是身外之物。
但我，却存在于这个世上。
天是蓝色的，地是土黄色的。
很多时候，走在荒芜的荒野公路上，孙吾总会在回头看向旅行团缓缓向前行驶的用于载货的小汽车时，露出欣慰而又释然的微笑。
走吧。
继续，走吧……
“王南山。”
又喝了一口。
还剩一半。这一刻，孙吾举起酒瓶，他将瓶子对向头顶那散着昏暗灯光的吊灯，再一嚷：“我敬你——！”
语毕，他将酒瓶一斜，再一倒。瓶中之酒咕嘟咕嘟向下摔去，直拍在地上，发出了清亮、而又清脆的啪啦声响……
很快，美酒的香气便充盈了整个房间。
“哈，哈哈哈……”
孙吾笑了。
七年，七年了。我的兄弟。
“王南山，你这白痴！”
他骂了一句。
继而，孙吾在深呼吸一声后继续骂道：“如果不是你，老子哪用来这破烂南极！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如果不是因为你根本不考虑问题和现状，我们哪用得着被困在南极，你哪用得着死？！啊——？！！你说，现在你说——你给我好好说说吧！你、你TM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声音在房间中回荡。
有一瞬间，他感觉这里的酒瓶子好像震颤了一下。可摇摇头，却好像没有。
“混蛋。”
他继续骂道：“妈的，王八蛋！”
骂着骂着……
不知为何，喉咙开始哽咽。王南山——因为在那儿看到了很多具骨架，但却并非全部的缘故，他本以为王南山说不定还有可能活着。可是、可是在这儿，却只有一个李子明？为什么只是李子明，其他人都去了哪儿？尤其是你，王南山，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哪儿去了？！
但是，希望原本还是存在着的。
即便和这儿的科学家交了恶，至少还活着。哪怕回国之后就得进监狱，也无所谓，反正我早就说过——我这辈子，已经够本儿了。
想到这儿，孙吾用力捂了下自己的口鼻。他狠狠一蹭，继而……愣住。
血。
在自己的手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孙吾仿佛看到了血。
再一顿，他又好像又听到了很不对劲儿的响声。就好像有什么玩意儿，在对面，或者说是在外面啪嗒啪嗒的响——一声又一声的，他总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那个玩意儿，就像是脚步声，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什么东西？”
他喘息着，同时瞪大双眼。孙吾猛地站起，他惶然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那块血斑，可是，鲜血却好似并不存在，但仔细看去时，却有似乎有。为此，孙吾走向自动门那边，寄希望于到更亮一些的地方就着灯光再仔细看看自己的手心儿……
呲啦——
门外，是更加明耀的灯光。
这一遭，孙吾借着灯光看向自己的手掌。那儿确实有鲜血，可是，却又似乎不完全是。
血丝之中，仿佛混着黏答答的东西。这玩意儿既像是鼻涕，又有点儿类似于自己装机器时需要往上面涂抹的那种特殊润滑油……
“妈的。”他吓得忙甩了甩手：“活见鬼。”
耳边已听不到那所谓的脚步声响了。
可是，孙吾却还是感觉怕。这儿的科学家看着好像是个挺善良的，可他始终是BE集团的走狗。BE集团是个什么东西，全国人民都知道。早在它还是BE游戏公司的时候，就曾酿成过龙魂团事件这么大的灾难，早在那时候孙吾就觉得龙魂团全员遇难的背后一定有那帮资本家在背后捣鬼。现在想来……他们新龙魂团，或许也正是遇到了与旧龙魂团相似的命运。
BE集团在南极进行着一些见不得人的邪恶实验，这个科学家就是他们留在这儿的小头目。那只怪物，便是BE集团集全部科研实力研制出的生化怪物，想来，BE集团一定是国家或外国的下属机构。这当然也有可能——毕竟，早在自己还是个小孩的二零年代，国内就总有人传BE集团背后其实由美日合资，图谋分裂国家的……
“呼……”
想到这儿，孙吾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猜，那个科学家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惊天的秘密。现在，王南山死了，李子明又成为了这个诡异科学家的俘虏。眼下，只有自己继续保持警惕，他们才有生活下去的可能……咦？等等。李子明他难道就一定是好人吗？那个人之所以会在这儿，难道只是因为他运气好才被邪恶科学家捕获的？难道李子明他当真不是……
越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思考，孙吾便越感到心惊胆战。
他萌生出了一个新的猜想。然而，要证明这一切却还需要时间。
“或许，李子明本来就是BE集团的一员。毕竟，他也是最近才加入的，如果他其实是与科学家一伙儿的，那我岂不是……”
如此说着，孙吾又打了个冷颤。
他惶然向后看去——然而，在他身后却只有那扇自动门。
不行。
这一切，太诡异了……
孙吾想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再将自己的思考全部整理一遍。
不过，在这之前，他当然知道自己还得先洗把脸。否则，继续保持着这个留鼻血的状态……
咦？
想到这儿，正往前走的孙吾突然再次止步。
他感到茫然：
“我，为什么会流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