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兄弟你很缺钱对不对?”
如此问一声后,王南山爽朗笑道:“正巧,我这份工作能给你很多的钱。”
此刻,孙吾已走出数步。他脚步一滞,却又在下一瞬再度缓行……
“月薪两万八,虽然没有劳工合同和五险一金,而且经常加班,但我猜你大概很需要它——对吧?”
“切……”孙吾脚步再次一滞。然而,他凭心断定王南山说的绝对是谎话。毕竟,自己在货运公司的月收入,也不过才三千块钱一个月。
2038年后,中国政府通过强有力的调控手段保证国内并未出现进一步的通货膨胀。然而,随着调控力度的加强与人工智能革命的到来,广大工薪阶层的月薪也开始进一步萎缩。虽然在各项生活支出回归到三十年前物价水平的当时,薪资方面的下降并未造成居民生活水平的大幅度下降。但是……如今相比起三十年代前期的泡沫,却着实是难过了极多。
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孙吾回了自家……
他们全家挤在一个八十平米的小区第十二层楼房里,房贷还差四十一万没还完。他和妻子,每个月的薪资加在一块儿勉强能达到五千块,减去按月需要偿还银行的两千多块钱贷款……还剩十八年。
回到家中,孙吾一屁股软倒在了自家的沙发上。他闭目养神,意识沉浸在恍惚与虚无中,渐渐地,他仿佛看到了一张血盆大口正向自己吞来——在那尖厉的牙齿上,挂着无数因三八年那场经济危机而跳楼自杀的企业家与炒房客。然而,那张嘴却只是遥遥对着他,毕竟,孙吾和他的家人现在还还得起每月两千多的房贷……可将来呢?
想了一会儿,他越来越烦躁,干脆将当下的事放在一旁,准备先从冰箱里拿一罐啤酒喝了再说。才走出数步,窗外河对岸城市边界处,突然爆发出一声雷鸣般的炸响——孙吾蓦地一惊。他惶然快步走向窗口,再将自己的双手撑在窗台上向外望去——却只见,那排伫立在河对岸的二十年代时违规修建的楼区已在爆炸声中轰然倒塌。在它的更前方,还有更多正在等待爆破的年久失修的废弃大楼……
嘶——!
孙吾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慌忙从窗台边离开,翻身踱出几步后,再背着手继续在客厅里来回烦躁踱步。房子,房子!现在的问题是房子的事吗?不!不是!倘若我还在从前的那家公司上班,月租还难得倒我么?再说,我们两口子之所以要买这个楼,而不是继续租房过我俩的二人时间。我们为的是什么?
为了小宝……
为了小宝能一直有个家,为了小宝将来能娶到老婆,更为了小宝和他将来的孩子也有地方住。
钱。
归根结底,一切都可以总结到钱上面。说到底——只要有了钱,接下来的一切就都不再是问题了。无论是我们的房贷、家里的生活甚或是小宝的杂费与补习费,他甚至可以转校去贵族小学,他甚至可以去学钢琴、学书法、学国学……
“一切问题的关键,都在于……钱?”
心心念着,孙吾颤抖着摸索自己的裤兜。好半天,他总算从里面掏出一张已经折了一下的名片。
“王南山。”
“然后,电话是……”
小心吞咽着口水,孙吾掏出了手机。事关紧急,却又无比关键。他没敢用语音识别,毕竟他害怕出错,哪怕是一丁点儿的错误也是不可以的。毕竟,孙吾甚至怀疑只要自己打错了号码,但凡一次——他便有可能再也不敢重新呼叫正确的号码……
“哈……呼……”
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在什么时候?
想不起来。在孙吾的印象里,老婆生孩子的那天他只是呆呆地坐在医院走廊里等待,身旁没有陪同的亲属、也没有比较要好的朋友。他只是呆呆地盯着医院走廊的天花板——那么白,那么的白。好似从前他家吊灯的颜色。
当时,他所能感到的只有恍惚、迷茫、害怕。而从未紧张。
嘟——
握紧手,让我们一起前进,相信明天,让我们跨过坎坷~~
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歌声。
三八年,这个歌满街都在放。包括所有有可能被人爬上去再跳下去的地方,所有地方都在放!……那时,孙吾听得都快吐了。而后来,这首歌也成为了他永远也挥之不去的梦魇,一听到这个调儿、一听见这个词儿,他就恶心、就想呕,就仿佛又回到了他呆呆站在别墅外,傻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将尸体抬走,警车与救护车一齐嚎叫,那些个好像穿的是蓝色有好像是黑色的警察在自己旁边儿一个劲儿安慰或问话时的情景——当时,街坊里也有个商店在喇叭里放这首歌。这个歌……那么的,可怕。
但是,短暂的恐惧却终究还是被对金钱的渴望盖过。虽然这很有可能是假的,按说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好事发生,这按说应该比买彩票中了一千万还更难得,可是……可是,如果它是真的呢?
嘟——
“喂,你好。我是王南山。”
声音。
“我是——!”孙吾叫了一声。
在意识到这点的下一瞬,他连忙捂住嘴巴。再在接连喘息几声后,小心放缓了自己的语气,更压低了自己的声调:
“我是,之前和你说话的那个人……”
“我之前遇见过很多人。”电话那头,确实是那个王南山的声音。孙吾记得这个声音,它就是他,绝对没错。
“我是孙吾。就是,在珠宝店门口正好碰见你的那个人……”
越说,孙吾的声音便越小。说到底,这个男人当真是所谓的老板吗?相比起企业老总,他这种长得就像外国人的家伙,难道不该是那种从国外如西欧或东欧跑来中国打工的打工仔吗?孙吾曾听说过,好像是外国人的心肠都很歹毒,会欺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国人为他们从海关携带毒品。这是掉脑袋的买卖,一旦被抓就绝对会被杀……这样想来,难道这个自称王南山的男人也是……?
“哦,是你啊。”电话那头,响起了王南山爽朗的笑声。
“我今天和七八个人说过这事儿了,可愿意打手机回来的,就你一个。”笑了一会儿,他突然揶揄道:“看来,你确实很缺钱。”
“是。”孙吾的心脏砰砰直跳:“我缺钱。”
说了这句,他咽了一口唾沫:
“但事先说好,我虽然缺钱——但那种违法的买卖,我可不干。”
“哈哈,瞧你说的。你看我像是那种会违法乱纪的男人吗?”
电话那头的笑声,震得孙吾越来越懵。
他紧握着手机,脸上汗涔涔的。在客厅中又走出几步后,孙吾越来越累,最终掩面叹息一声,重又一屁股坐回到了柔软的沙发之上。
他道:“那,你的这个买卖具体是干什么的?说吧,也好让我先有个心理准备。还有——你都需要什么专业技能?事先声明,我的学历只有高中,而且——这些年,我只会写代码和维护网站。”
话说到这儿,孙吾真害怕王南山会直接挂断电话。
“哈哈,那倒没事儿。学历和专长都无所谓,我只问一句——你能吃苦的,对吧?”
“能。”孙吾斩钉截铁道:“哪怕你让我现在就去工地上搬砖,只要钱给够,我就……”
“用不着,用不着。”
手机另一头,再次响起了王南山的笑声。他真的很爱笑:“其实我找谁都无所谓的。旅行嘛,看重的就是个旅行——全国各地,抛骰子一样找出九个人来,身份背景各不相同、生活条件各异的大家为了同一个目标踏上旅程——你不感觉这很浪漫吗?”
疯子。
孙吾在心底里给王南山下了定语。
可是,他并不在意这个。重点是钱——只要王南山愿意出钱,让自己干什么都无所谓!
“是啊,是啊。确实很浪漫——那个,我再问一下。你之前说愿意出两万八……这个,该不会是年薪吧?”
“月薪两万八!”王南山笑道:“没有年薪的,只要那个月咱们在路上,就有那个月的工资。回家团圆的时候没工资,但我会给你们包红包——这样做的话,大概也能顶工资了吧?”
“那我最后再问一句。”
孙吾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他也曾有过衣食无忧的日子,但是,即便是曾经的那个他,也从未有过甚至是产生过王南山这种疯狂的想法。
“为了这种事花这么多钱,你感觉这值得吗?”
“当然值得!”王南山在电话那头讶了一声,就仿佛孙吾在说什么糊涂话。
紧攥着手机,孙吾从那高昂的喇叭中听到了王南山那仿佛在对整个世界宣战一般的宣言:
“窝囊活八十年,是一辈子;痛快度过一生,也是一辈子。我的钱已经足够女儿挥霍了,就算她将来有更远大的理想,我留下的那些钱也已经足够了。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就此痛快享受今生呢?”
“啊……”孙吾听着就感觉这人很不靠谱。可是,王南山的话却将他震住——明明是非常没常识且极为愚蠢的想法,可是,孙吾却愣是连一句反对的话都……
“我没伤害任何人。没有妨害世风,更没做有损于国家利益的事。”王南山颇为正经,却又稍有一丝轻佻地快活道:“我不过是想事先自己儿时的梦——凭双脚,征服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