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仪原本就关注着军队中这一辆绝无仅有的马车,所以当马车中的公主抬眸朝她看来时,她冷不丁就和对方四目相对了。
公主肤白貌美,对着她嫣然一笑,接着就收回了那只撑着马车帘子的纤纤玉手。
下一瞬,马车帘子就落了下去,直接阻挡了外面的人朝里窥探的目光,叫人再难见其倩影。
裴仪莫名觉得心头被勾了一下,没来由地有点心虚。
萧君集的目光一直牢牢黏在她身上。此刻见她神色有异,萧君集心情复杂地揶揄道:“裴家郎君,你这是看上镇国公主了?”
裴仪脸上一热,没好气地道:“怎么可能?”
萧君集很是怀疑地低头看着她,一脸警惕地道:“为何不可能?我看三郎你似乎也不排斥‘磨镜之好’。”
所谓磨镜,乃是指两个女子相好。盖因女子与女子一起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所以有“磨镜”这一称呼。
裴仪郁闷地道:“你这脑子除了装点风花雪月的东西,就不能多装点正事儿吗?”
萧君集脸上有点挂不住,悻悻道:“跟你有关的事儿,怎么能不叫正事儿呢?”
裴仪冷不丁又听到了土味情话,心情实在是复杂得很。
她很是无奈地道:“回府,我们回府。”
再待下去,她真怕这醋坛子又冒出什么腻腻歪歪的土味情话来。
另一厢。
军队一路前行到了皇城外。
老皇帝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在宫门口迎接大军——当然,准确地说,是为了迎接镇国公主。
走在前面的军队从两旁散开,规规矩矩地让出一条道来。
被护在后面的马车这时才顺着这条道缓缓驶来,接着稳稳停下。
驾马的马夫下车端出了下马凳,接着那马车门帘从内挑开,一个青葱水嫩的小丫鬟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扶着镇国公主下车。
大部分的朝臣其实都还没见过镇国公主本人,顶多只是听过这位公主的名号,然后知道这位公主敢于去前线,是个胆大之人。
但更多的,就无从知晓了。
所以,其实不少朝臣还是挺好奇这位镇国公主究竟是何尊荣。
而终于等到公主下马车的那一刻,在场的官员几乎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镇国公主在小丫鬟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缓缓走来,雍容华贵,气度卓然,实在是惊为天人。
此刻在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下,大臣们的脑袋里暂且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公主真美。
“儿臣幸不辱命使命。”镇国公主对着皇帝盈盈一拜,恰似被凉风轻轻吹弯了腰的艳丽牡丹。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硬生生的脆,但又同时有一种似有若无的媚,好听却也特别。
“快快请起。”老皇帝哪里舍得晏落鱼给他行跪拜礼,连忙把人给扶住了。
老皇帝亲自护着自家“闺女”入了宫。
一众大臣将这些都看在眼里。
大家都明白,老皇帝将镇国公主看得如珠如宝,这其中的含义只怕颇为深远了。
没有哪个公主会平白无故去前线监军的。
这位镇国公主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只怕野心不小。
可若是陛下真的脑子一抽立了公主为“太子”,他们这群大臣又要如何自处呢?
老皇帝可没去理会大臣们的心思。
他只是欢欢喜喜地把自家“闺女”迎进了宫,非常和蔼地为“闺女”接风洗尘。
“我家闺女真的太能干了。”老皇帝说起这话来特别自豪,就跟个以自己闺女为豪的老父亲没什么区别。
晏落鱼听到老皇帝这般反反复复地夸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暖洋洋之感。
她自幼喊叔叔晏崇礼一声“阿爹”,但事实上却没从晏崇礼那里得到太多的父爱。
更多的时候,她是从晏崇礼身上读出了算计与虚伪。
像如今这样真真正正被当成“闺女”呵护着的情况,晏落鱼还真真是头一次体验。
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把老皇帝当她的父亲,每一声“父皇”也是喊得真心实意。
她有时候在想,若是她的生父晏崇道还活着,是不是这一声“父皇”就会改换成“干爹”?
那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她的生父死得太早,一切都无从谈起。
在那种以叔为父的环境下,晏落鱼自小便知道,靠谁都是靠不住的,唯独要自己掌权了,才能自由又安全。
“父皇,儿臣不在的这两个月里,京都可有什么大变化?”晏落鱼审慎地问道。
虽说她自己也在京都有暗探耳目,可也不能保证对一切重要情报都面面俱到。而老皇帝身为一国最高掌权人,那对消息来源的把控肯定比她更全面,所得消息也会更为及时。
“还是老样子。”老皇帝微微摇了摇头,但突然想到件事情,正色道,“京都关于裴三郎是女人的谣言越传越烈了。朕倒是想查查,这裴三郎究竟是不是女娇娥。”
晏落鱼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道:“父皇打算怎么查?”
老皇帝皮笑肉不笑地道:“要证实一个人的性别多简单啊。朕直接召裴仪入宫,再让一个靠得住的老嬷嬷当场验明‘他’身份不就得了?”
晏落鱼微微低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目光,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低声道:“此法恐怕有些不妥。裴仪现在毕竟是个朝廷官员。若是因为坊间流言,就直接让一个朝廷官员当众脱衣服验身,只怕会惹出人命官司来。”
所谓“人命官司”,自然是指这个被要求脱衣服验身的官员不堪承受此等“屈辱”,直接当场自裁。
这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士大夫们都很注重自己的清誉。
让一个士大夫当众脱衣服,这实在是有种强烈的侮辱意味在里头。
更何况,一个男人被怀疑成是女人,本来就已经够侮辱了。
老皇帝想了想,仍旧坚持道:“朕不会让裴三郎觉得屈辱。如今坊间到处都是他的流言,朕想办法给‘他’验身,不正是在帮‘他’破除流言嘛。”